宁静的夜晚，安静的房间，孤独的影子。
赵砚坐在案前，撑住额头，闭眼冥想。
按军事分析，蒙古急于息战，必定是后方被什么给牵制住了。
忽必烈到处征战，总归要有喘息的时间。
对长宁军而言，这也是一个喘息的机会。
毕竟长宁军只有十来万人，管理着巴蜀那么大的地方，从来战役都是智取，若本次不同意止戈，真要把忽必烈惹急了，忽必烈完全可以撤了对占城的进攻，将所有火力对向长宁军。
那到时候，巴蜀硝烟四起。
巴蜀刚刚统一，不能造成分裂。
自身不够强大，就不要硬碰硬，要悄悄成长，暗中蛰伏。
何况本次元廷要谈的内容，是巴蜀为附属国的问题，相比以往，这并不吃亏。
已是元朝，宋早已彻底宣告灭亡，早期的忽必烈确实喜欢汉文化，大力发展汉文化，但晚年的他四处征伐，横征暴敛，酗酒成瘾，已经实行了多种改革，宋的痕迹正在被悄悄融合，以及被抹灭。
长宁军存在的目的，一是收复故土，二是保留汉人底蕴，以及延续。
所以必须要成国，成国了才能独立，才能有自己的科技、外贸、文化等，才是一个真正的汉民族。
这是千百年来蒙古最为鼎盛的时期，赵砚没指望过能在有生之年能有特别大的作为，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完成不是一朝一夕，而是一代一代，一代一代。
于公如此，赵砚和杨蛟林伯闻有过商量，这趟大都值得一去，这是一个机会。
于私，林伯闻一家五十七口被当人质扣在大都，凌枝命悬一线，根本不给人退路，这趟大都他也必须得去。
思考完后，赵砚疲惫起身，目光扫向门口，见玉米在那徘徊不前，走近问道：“阿姐醒了吗？”
赵砚去沱江下游跟张弘范谈判的时间，凌枝第三次晕倒了，当即放出的血液为黑色，如果没有他及时带回来的那半瓶解药，凌枝就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解药起了效果后，柳絮再次给凌枝验血，呈灰色，说明毒性被控制住了。
但只有半瓶，相当于续着几日命而已，凌枝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还没有。”玉米回答，身子慢慢退到了门后。
赵砚奇怪：“你躲什么？”
玉米高高仰着头，这几年的他身高陡增，但比起赵砚来，他看上去还是柔弱许多。
他定定地盯着赵砚的面庞，以前的他根本不明白男人和女人有何区别，是八岁那年到了翁厨，是多年和赵砚相处的过程中，他心目中的男子汉形象才具象化。
他一直以为赵砚是无坚不摧屹立不倒的。
然而刚刚站在门口，他看着屋内那个孤单的身影，才明白原来男子汉也有脆弱的时候。
赵砚对他和玉书有养育之恩，他想报答，想帮忙分担，可爱莫能助，只能惭愧地躲在门后。
“砚哥哥，你告诉玉米，当下时刻，玉米该怎么做？”
玉米挺直着身躯，哪怕身高只到赵砚的肩膀，他就是特别的坚定无畏。
赵砚稍微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十三岁的玉米是个小小的男子汉呀，他还一直拿他当八岁的小男孩呢。
“嗯……”不能打击人的自信心，赵砚想了想说：“我们目前的计划是多建烽火台，多方眺望元兵来犯，如有异样，第一步让百姓回城，避免被抢劫，切莫让任何人莽撞冲锋。那玉米，你就配合蛟哥哥做好这件事情。”
“遵命！”玉米铿锵有力。
这时柳絮扛着各种锄头铲子之类的工具、气哄哄地走来。
“玉米，跟我走！”
“去哪？”
“找毒！”
——
赵砚进到里屋，凌枝还没有醒，中冷花毒后不能着凉，他去检查了一遍锁死的门窗，然后让守着的玉书出去，由他来。
先检查一遍凌枝的各处体温，感觉都在上升了，心安下不少。
再把被褥的各个边角塞到凌枝的身子上，给她裹得严严实实。
凌枝此时呼吸均匀，很是乖巧。
赵砚伸了伸手，想要抱抱她，又怕打搅到她，手便只是落到她的头顶上，轻轻地摸了摸。
而后到桌前，就着屋内火炉子散发出来的光亮，细细看一遍药方。
药方他实则反反复复看了无数次，都能倒背如流了，但就是要确定又确定。
完后目光扫过那本记事本。
赵砚从没有看过那本记事本。
他一直尊重凌枝，从未有过窥探的心，然此时不知怎么了，就是特别想知道凌枝的内心世界。
想着凌枝之前翻着本子给他看过图纸，觉着该是无碍，犹豫几下，还是翻了起来。
首先第一页，落入眼帘的是“观砚札记”四个大字。
第二页是凌枝刚到临安时候的草稿规划：搞钱，摸清局势，找到那位将军，再交一个用心的朋友。
第三四五页是凌枝初到这个时空生活的一些感悟。
从第六页开始，几乎每一篇都有关于赵砚的，记录着他们的相识、相知、相爱，还有几个朋友之间发生的故事，以及长宁军的发展。
札记相对自由随性，但每一笔都是凌枝发自内心的爱。
再到最新这页：我想要个孩子。
我想要个孩子……
这话如一根针，在赵砚的心里越刺越深。
他们成婚已有数月之久了，姨娘曾多次疑问，为什么凌枝还没有身孕？
对于孩子的事情，赵砚从不强求，平常他看凌枝的表现也是如此，却是不曾想，凌枝的心里是这么在意。
他不强求，就从没有往彼此的身体健康方面想过。
后悔啊，其实有些事情，他应该去强求一下的。
至少可以提前知道凌枝中毒了。
至少他可以提前想办法。
想到这些，赵砚的双眸如同泛滥的海洋，眼周和鼻尖都是一股浓烈的红。
不知是何时辰，床榻上的凌枝虚虚睁开眼来。
整个房间都很暖和，火炉子如同几颗璀璨的宝石，带来温暖的同时，也带来了光明。
她神思还不清晰，只觉得自己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目光慢慢游离到那个正在写字的男人身上。
红亮的灯光下，男人的身躯显得特别坚实，像是一座守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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