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谈判不欢而散的消息，如同一声沉闷的惊雷，在特定的圈层内迅速传播。沈清悦那番不妥协的宣言，彻底激怒了让-菲利普·德·洛林。他原本以为，在威尼斯获奖的势头下，对方会顺势寻求某种程度的和解与融入，却万万没想到，沈清悦竟敢如此直接地挑战欧洲古老资本建立的秩序。
就在让-菲利普于他在柏林的临时书房内，脸色铁青地品着白兰地，思考着如何用更严厉的手段回应这份“东方傲慢”时，一封通过极其隐秘渠道送达的信件，出现在了他的桌上。信件的来源，被层层加密，最终指向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地方——美国联邦惩教署管辖下的一所高度设防监狱。
信的内容很短，是用一种近乎印刷体的、毫无特征的英文书写而成：
“尊敬的德·洛林先生，
听闻您与那位新晋‘女王’的会面不甚愉快。或许，您会对一些被刻意掩埋的、关于陆氏家族与沈小姐崛起之路的‘真实代价’感兴趣。有时，最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开始崩塌。
—— 一个与您有共同关切的人。”
落款处，只有一个用极细线条勾勒出的、抽象的龙形图腾。
让-菲利普捏着这张薄薄的信纸，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化为浓烈的兴趣。他当然认得这个图腾的隐含意义——与东方那个显赫的陆氏家族有关。而此刻，唯一被囚禁且对陆氏怀有刻骨仇恨的，只有那个人——陆景琛。
他居然还能与外界联系？而且精准地捕捉到了自己此刻的需求？
让-菲利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这真是……意想不到的转折。沈清悦，你以为击败了监狱里的对手就高枕无忧了吗？毒蛇即使被关在笼中，它的毒液依然可以经由他人之手，注入猎物的心脏。
他按下了呼叫铃，对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的管家吩咐道：“准备一下，我要进行一次……绝对隐秘的跨国访问。”
新的暗流，开始从最黑暗的角落，悄然涌起。
美国，某处远离都市的联邦高度设防监狱。这里关押着最危险的金融罪犯、黑帮头目以及……像陆景琛这样，拥有非凡 intellect 和破坏力的前商业巨鳄。
探视区与普通监狱不同，并非嘈杂的大厅，而是一间间彼此隔绝、隔音效果极佳的小房间，专为需要高度保密会谈的特殊囚犯准备。陆景琛穿着橙色的囚服，手脚戴着特制的、不影响书写的轻镣，坐在冰冷的金属桌一侧。他瘦了些，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非但没有因囚禁而黯淡，反而像两颗被反复打磨的黑曜石，闪烁着一种冷静到极致的、令人不安的光芒。
门被推开，让-菲利普·德·洛林在狱警的引导下走了进来。他穿着昂贵的便装，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挥了挥手，示意狱警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天花板角落那个沉默的监控摄像头——但根据协议，此次会面的录音功能已被暂时关闭。
“陆景琛先生，”让-菲利普在对面坐下，姿态依旧优雅，但眼神中带着审视，“不得不说，收到你的信，令我颇感意外。”
陆景琛微微抬起眼皮，声音平稳，没有丝毫囚徒的颓丧：“德·洛林先生能亲自前来，更令我感到……荣幸。”他特意在“荣幸”二字上稍作停顿，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
“时间宝贵，我们直入主题吧。”让-菲利普不喜欢对方那种掌控节奏的感觉，“你在信中提到的，‘被刻意掩埋的真实代价’，指的是什么？”
陆景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沈清悦是否向您描绘了一幅充满理想主义光芒的、关于艺术与科技融合的美好未来？她是否强调了她所有的成功，都源于自身的才华、努力，以及……嗯，某种程度的运气？”
让-菲利普眯起了眼睛：“大致如此。”
“谎言。或者说，是经过精心粉饰的真相。”陆景琛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她的崛起之路，铺满了灰色地带的交易、不为人知的妥协，以及我的好弟弟陆景珩，那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守护’。”
他身体微微前倾，尽管戴着镣铐，却依然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您知道‘星阁’在早期拓展东南亚市场时，是如何在几个月内，迅速摆平当地错综复杂的帮派势力和腐败官员，拿到关键许可证的吗？仅仅靠商业谈判和所谓的‘人格魅力’？”
“您又是否知道，陆景珩为了清除我，动用了多少远超常规商业竞争范畴的力量？那些精准被‘物理清除’的数据中心，那些突然遭遇‘合规审查’的银行，真的都那么巧合，完全合法吗？”
陆景琛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低沉而危险：“沈清悦或许双手干净，但她所站立的高台，地基里埋藏着太多见不得光的东西。而陆景珩，为了守护她，早已不惜弄脏自己的手。他们是一体两面的共生体，一个站在光里接受欢呼，一个藏在影子里处理污秽。”
他盯着让-菲利普：“而这些‘影子里的污秽’，就是他们最致命的弱点。堡垒确实坚固，但如果我能提供从内部爆破堡垒的炸药呢？”
让-菲利普的心脏微微加速跳动。他意识到，陆景琛提供的，可能正是他需要的、能够从根本上摧毁沈清悦道德光环和陆景珩合法性的武器。
“口说无凭。”让-菲利普保持冷静，“我需要证据，确凿的、无法被否认的证据。”
陆景琛笑了，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我当然有证据。有些东西，我早就料到会有用上的一天，自然不会放在那些会被陆景珩轻易找到并摧毁的地方。”
他缓缓报出了几个加密的数字钱包地址和一组复杂的密钥。“这里面，存储着一些有趣的记录。包括但不限于：几次关键‘打点’的中间人录音、资金流向的隐秘路径、以及……陆景珩麾下某个‘特殊行动小组’成员，在一次酒后失言中透露的、关于如何处理‘物理障碍’的模糊记录。虽然不足以直接构成法庭上的铁证，但对于引导舆论、引发监管机构的深入调查，尤其是……动摇那些站在他们那边的、自诩正义的盟友的信心，已经绰绰有余。”
他看着让-菲利普眼中闪过的贪婪目光，补充道：“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他们体系中的几个关键‘应力点’。哪些合作伙伴关系看似牢固实则脆弱，哪些技术专利存在潜在的法律瑕疵，甚至……陆景珩在陆氏家族内部，为了集中资源支持沈清悦，动了哪些元老的蛋糕，积累了哪些不满。这些信息，比单纯的污点证据，更能精准地瓦解他们的联盟。”
让-菲利普深吸一口气。陆景琛提供的，不仅仅是一些黑材料，更是一份详尽的、针对“星阁”和陆景珩联盟的解剖图与攻击路线图。这份“馈赠”的价值，难以估量。
“你想要什么？”让-菲利普直接问道。他不相信陆景琛会无偿提供如此重要的东西。
陆景琛靠在椅背上，眼神望向房间狭小的气窗，透出一丝疯狂的快意：“我？我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时间，和这满腔的仇恨。”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扭曲，“我想要的很简单——看到他们身败名裂，看到他们从云端跌落，看到他们被自己打造的‘光明’所反噬！我要你，用我给你的这些东西，彻底毁掉他们！”
他转回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让-菲利普：“至于你，德·洛林先生，你将收获一个扫清了障碍、重新由‘正统’定义的欧洲艺术市场，以及……或许还有机会，将触角伸向那个你一直难以进入的东方帝国。我们各取所需。”
这是一场与魔鬼的交易。让-菲利普深知其风险，但诱惑实在太大。沈清悦的强硬态度堵死了和平演变的可能，而陆景琛提供的“獠牙”，似乎成了最快、最有效的破局手段。
沉默良久，让-菲利普缓缓站起身。
“东西，我会验证。”他恢复了贵族的矜持与冷漠，“如果属实……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没有再看陆景琛，转身离开了房间。
陆景琛独自坐在冰冷的囚室里，听着门外沉重的落锁声，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癫狂的、满足的笑容。他仿佛已经看到，由他亲手释放的毒液，正沿着隐秘的管道，流向远方那个光芒万丈的堡垒。
沈清悦，陆景珩……游戏，还没有结束。我在地狱的深处，等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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