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道心蒙尘
张清玄那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以及随后闭目待死的姿态,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让那股弥漫在三清殿内的、名为“正义”的压抑氛围,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涟漪。
那笑声很轻,却清晰地钻入了玉衡真人的耳中,像一根细微的冰刺,扎进了他因愤怒和失望而灼热的心头。那不是悔恨,不是恐惧,甚至不是愤怒,而是一种……了然的,带着淡淡嘲讽的疏离。仿佛他们这群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以及这庄严肃穆的三清殿,在他眼中,都成了某种可笑的存在。
这无声的回应,比任何激烈的辩驳都更让玉衡真人感到一种被冒犯的愠怒。他原本尚存的一丝“此子或许真有苦衷”的微弱念头,在这笑声中彻底湮灭。剩下的,只有被挑衅的权威感和必须维护宗门清誉的铁石心肠。
他不再看张清玄,目光扫过戒律院首座和几位长老,他们的眼神早已表明了态度。
玉衡真人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大殿内檀香与冰冷交织的味道,沉入他的肺腑,也沉入了茅山千年的门规戒律之中。他缓缓起身,身影在烛光与天光的映照下,投下巨大的、充满威压的影子,笼罩在跪于殿中的张清玄身上。
整个大殿,霎时间鸦雀无声。连凌薇压抑的啜泣都停滞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内门弟子,张清玄。”玉衡真人的声音响起,不再充满情绪化的怒吼,而是恢复了一派掌门的威严与冰冷,每一个字都如同敲击在寒冰上,清晰而冷酷,“品行不端,心术不正,触犯门规,玷辱同门,更兼砌词狡辩,毫无悔意。”
他每说一个词,殿内的空气就凝固一分。张清玄依旧闭着眼,面容平静,唯有垂在身侧、掩于袖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
“此等行径,人神共愤,天地不容!为我茅山千年清誉,为肃正门规,以儆效尤……”玉衡真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断所有可能存在的藕断丝连,“今,本座以茅山掌教之名,裁定——废其修为,逐出师门!从此,生死荣辱,与我茅山,再无瓜葛!”
“废其修为,逐出师门!”
这八个字,如同八道九天惊雷,接连轰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这最终的判决从掌门口中清晰无比地宣判而出时,所带来的震撼依旧是无以复加的。
废去修为,对于一个修行者而言,比死亡更加残酷。那是将其数十年苦修,将其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一切根基,彻底摧毁!从此沦为凡俗,甚至可能因根基被毁而体弱多病,寿元大减!
“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喊猛地炸响,凌薇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她想冲向张清玄,却被身旁的女长老死死按住,只能徒劳地伸着手,发出绝望的哀鸣。
玄冥适时地垂下头,掩盖住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狂喜与得逞的光芒。他的身体因为极致的兴奋而微微颤抖,又迅速被他强行压制下去,只剩下肩膀细微的耸动,看上去像是在为宗门的损失和师弟的堕落而痛心疾首。
众弟子之中,一片哗然,随即又迅速死寂下去。有人面露不忍,有人觉得大快人心,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默然。
张清玄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去看崩溃的凌薇,也没有去看志得意满的玄冥,甚至没有去看那些神色各异的长老和同门。他的目光,平静地,甚至是空洞地,越过了所有人,落在了玉衡真人那张写满决绝与冰冷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恨,没有怨,也没有丝毫的祈求。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投下了“废逐”这块巨石,却惊不起半分涟漪。仿佛玉衡真人宣布的,并非关乎他命运的判决,而只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种极致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玉衡真人心头莫名一悸。他几乎要以为,张清玄是不是已经被这判决吓傻了。
戒律院首座面无表情地一挥手。
两名身着玄色劲装、面色冷硬的戒律院弟子上前,一左一右,将张清玄从地上架起。他们的动作毫不温柔,带着执行公务的冷漠。
张清玄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架着,向外走去。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体内那未散的药力与此刻心绪的激荡(尽管他表面平静)共同作用的结果。
在经过玄冥身边时,玄冥抬起头,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充满伪善与恶毒的低语,轻轻说道:“师弟,一路……走好。”
张清玄的脚步停顿了百分之一秒,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偏移一分一毫,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又或者,是根本不屑于回应。他继续被架着,走向殿外,走向那条下山的路。
殿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带着初春的寒意。
在被拖出殿门,踏入雨幕的前一刻,张清玄最后回望了一眼。
他看的不是玉衡真人,不是玄冥,也不是哭泣的凌薇。
他的目光,落在了三清祖师那悲悯垂眸的圣像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转回头,义无反顾地,或者说,身不由己地,被拖入了那片灰蒙蒙的、冰冷的雨幕之中。
在他曾经居住的“静玄苑”内,那只被他盘得温润的紫砂壶,依旧静静躺在床榻边的阴影里,壶身冰凉,再无人问津。
道心已蒙尘,前路雨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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