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石江村终于沉寂下来。指挥部里的油灯还亮着,将刘肖伏案的身影投在土墙上,拉得很长。
门被轻轻推开,苏湘云端着一只粗陶碗走进来,碗里是冒着热气的野菜汤。她没有说话,只是将碗放在桌角,然后拿起剪刀,小心地剪去灯花。
噼啪一声,室内骤然亮了几分。
刘肖从满桌的地图和报告中抬起头,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朝她露出一个疲惫的笑:“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这话该我问你。”苏湘云在他对面坐下,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那双能在地图上勾勒出千军万马、在战场上稳若磐石的手,此刻指节处却因长时间握笔而微微泛白,虎口还有一道白日训练时被枪械划破的浅痕。
她没有多问军务,只是将陶碗又往前推了推:“趁热喝点。老马偷偷在汤里多放了一撮盐,说是给你提神。”
刘肖顺从地端起碗,温热粗糙的陶壁透过掌心,带来一丝难得的暖意。汤很清淡,只有几片看不清模样的野菜叶子,但那一点咸味,在此刻却显得无比珍贵。
“今天……累吗?”他喝了一口,轻声问。
“还好。三个重伤员脱离危险了。”苏湘云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但刘肖能看到她眼睑下无法掩饰的倦色。“就是消炎药快见底了,许处长那边……”
“我知道了,明天再催催他。”刘肖打断她,不想让她再为这些事烦心。他看着她被酒精和草药染得微微发黄的手指,心头一动,放下碗,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苏湘云微微一怔,没有抽回。他的手心粗糙而温暖,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硬茧,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在这片刻的静谧里,指挥部外哨兵规律的脚步声、远处隐约的犬吠,都成了这小小空间里的背景音。
“还记得在武汉的时候吗?”刘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第一次给我包扎伤口,手抖得比我还厉害。”
苏湘云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瞪了他一眼:“那时谁让你像个木头一样,中了枪还不吭声,吓死人。”
“现在呢?”刘肖看着她,眼底有笑意。
“现在?”苏湘云抽回手,故作镇定地整理了一下他桌上散乱的纸张,“现在你刘大团长皮厚了,子弹都未必打得穿。”
玩笑话里,藏着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关切与心疼。
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尴尬,而是充满了默契。苏湘云拿起他批阅过的一份文件,就着灯光,帮他检查是否有错漏的字句。刘肖则继续喝着那碗已然微凉的野菜汤,目光不时掠过妻子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
“湘云,”他忽然低声说,“等将来胜利了,我想找个有电灯的地方,让你晚上看书、写字,不用再担心费灯油,伤了眼睛。”
苏湘云抬起头,看着他被灯光勾勒出的坚毅轮廓,心中一酸,随即又被巨大的暖流包裹。她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还有,”刘肖的声音更轻了,像是怕惊扰了这短暂的安宁,“到时候,我给你买真正的雪花膏,不是现在这种蛤蜊油。”
苏湘云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眼眶却有些发热。她低下头,假装继续看文件,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瞬间湿润的眼角。
“好,我等着。”她轻声说。
油灯的光芒再次变得微弱,灯芯又该剪了。但这一次,谁都没有动。他们只是静静地坐着,享受着这战火纷飞中,偷来的一刻寻常。
窗外,夜色正浓。但在这小小的指挥部里,这一盏如豆的灯火,却仿佛能照亮整个寒夜。
(番外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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