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冰冷的空气像针一样扎进骨头。
林昭昭猛地从节目组办公室的折叠椅上惊醒，手里死死攥着那份被退回的设计方案。
A4纸的边缘被她捏得起了毛，纸面上，用刺目红笔批注的“情绪风险过高，不适合真人秀”仿佛在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而最伤人的，是批注末尾那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纸上谈兵。
她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淬了冰的冷笑。
所谓的情感大师，在资本的逻辑里，不过是个笑话。
嗡——嗡——
手机在冰凉的桌面上震动，划破了死寂。
屏幕上跳动的“市中心医院”字样，让林昭昭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喂？”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是林昭昭女士吗？您的奶奶姜素琴女士突发急性心梗，正在抢救……”
后面的话，她已经听不清了。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耳内疯狂的轰鸣。
她强迫自己冷静，深呼吸，用几乎没有一丝颤抖的声音安排着事务：“……好的，我马上联系护工，钱不是问题，请务必用最好的药……”
挂断电话，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上。
混乱的思绪中，她下意识地从背包深处翻出一个老旧的牛皮笔记本，那是奶奶，国内最顶尖的心理侧写师之一，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指尖颤抖着拂过泛黄的纸页，一行熟悉的字迹撞入眼帘。
“情感锚点：童年遗失物最易触发无意识回忆，突破心理防线。关键在于，锚点必须是无害的、琐碎的，才能绕过成人的理性防御。”
林昭昭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脑海。
她盯着那行字，又看了看手里那份被讥讽为“纸上谈兵”的方案，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野草般破土而出。
上午十点，终审会议室。
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项目总负责人周临江，一个油头粉面、浑身散发着精英优越感的男人，正意气风发地展示着他的ppt。
“……综上所述，我决定，启用b组的‘机械惊悚医院密室’方案。”他敲下回车键，屏幕上出现一张血腥与金属交织的恐怖图片，“视觉冲击力强，机关可控性高，爆点明确，这才是观众想看的！”
他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林昭昭，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至于林昭昭的方案……怎么说呢，太文艺了，太过依赖嘉宾的个人情绪。我们是做爆款综艺，不是拍文艺电影，嘉宾们不会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买账。”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附和的窃窃私语。
“周总说得对，还是这种直接的刺激来得快。”
“情感？谁有空在节目里真情实感啊。”
在一片嘈杂声中，林昭昭沉默地站了起来。
她身形单薄，脸色因为熬夜和担忧而显得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我不同意。”
三个字，清晰而坚定，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周临江皱起眉，不耐烦地看着她：“林昭昭，这是最终决定。”
“我申请一次实景测试的机会。”林昭昭没有理会他的不悦，目光直视着坐在主位的总导演，“就用节目组后面那栋废弃的三层办公楼。给我七十二小时，五万块预算。我将完整复刻我的‘情感密室’。”
她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如果测试失败，效果不如预期，我自愿退出项目组，永不涉足这个行业。”
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用废楼、三天、五万块，去挑战一个投资数百万、筹备了三个月的成熟方案？
总导演他欣赏林昭昭的才华，但这个赌注实在太大。
周临江却笑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抱起双臂，向后靠在椅背上，傲慢地扬起下巴：“好啊。既然你这么有信心，我给你这个机会。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用五万块，把一堆垃圾变成黄金。”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转头却对身边的助理陈小满低声吩咐：“盯着她，监控权限暂时别给她全开。别让她为了赢，搞出什么收不了场的乱子。”
陈小满点点头，看向林昭昭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同情。
林昭昭没有错过周临江的小动作，但她不在乎。
她转身走出会议室，没有丝毫停留，径直奔向了尘封已久的道具仓库。
仓库里堆满了废弃的景片和道具，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她找遍了所有角落，也找不到几件能用的东西。
就在她快要绝望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林？你这股不认命的劲儿，真像你爸当年搭布景的时候。”
林昭昭回头，看到管仓库的老吴师傅，正站在一堆旧物后面。
老吴是电视台的老人，也是她父亲生前的好友。
他默默地推过来一辆积满灰尘的板车，车上是泛黄的旧墙纸、一箱报废的磁带、几台嗡嗡作响的老式暖风机，甚至还有一堆破旧的布偶。
“这些都是当年剩下的，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
林昭昭的眼眶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吴叔，谢谢您。”
那个夜晚，废弃的老楼灯火通明。
林昭昭画出设计图和动线，老吴则凭着几十年的经验，将那些看似无用的废品化腐朽为神奇。
他们分工合作，效率高得惊人。
她指导着老吴，将那些报废的磁带全部敲碎，像撒星星一样铺在三楼走廊的地面上。
每一块碎片里，都封存着一段经过特殊剪辑的、来自真实儿童访谈的录音。
那些看似普通的泛黄墙纸，被她涂上了一层特制的热敏材料。
只要有体温靠近，墙纸上就会缓缓浮现出“妈妈别丢下我”、“我好害怕”这样模糊不清、却直击人心的字迹。
老式暖风机被改造成了气味发生器，藏在不起眼的角落。
她将淡淡的奶香味、旧书本的霉味、以及老式布偶身上特有的尘螨气息，按照精确的比例混合，通过微电脑控制，在特定节点，以匹配人类心跳加速的曲线进行释放，无声无息地模拟出童年卧室的气息。
七十二小时后，一个看似破败、实则布满心理陷阱的“情感密室”，诞生了。
试运行当晚，谁也没想到，节目组的首期特邀嘉宾，顶级女星杨幂，会因为行程变动，意外提前来探班。
周临江热情地带着她参观自己那座“机械惊悚医院”，声光电效果炸裂，处处都是精巧的机关。
杨幂礼貌地微笑着，眼底却是一片职业性的疏离。
路过废弃老楼时，她随口问了一句：“那里是做什么的？”
周临江嗤笑一声：“一个新人不懂事，非要搞的行为艺术，浪费资源罢了，不用在意。”
杨幂的好奇心反倒被勾了起来，坚持要进去看一眼。
她本是抱着应付的心态踏入那条昏暗的走廊，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可没走几步，她忽然停了下来。
她的目光，被脚下一片闪着微光的磁带碎片吸引了。
她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下意识地弯腰，捡起了那块碎片。
碎片很小，上面什么也看不清。
她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就在这时，一段微弱、断断续续的童声，从她手心响起。
“……妈妈，玩具熊的……眼睛掉了……你会修吗？”
声音稚嫩，带着哭腔，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记忆最深处的锁孔。
杨幂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缓缓蹲下身，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个叱咤风云、在镜头前永远得体从容的女王，此刻像是被剥去了所有坚硬的外壳，露出了最柔软的内里。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砸在地上，她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妈妈……别走……”
瞬间，泪如泉涌。
这一幕，被林昭昭藏在墙角通风口里的针孔摄像头，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监控室里，奉命监视的陈小满屏住了呼吸。
她看着屏幕里那个崩溃痛哭的身影，又看了看旁边显示着心率和皮电反应的监测数据，那条疯狂飙升的曲线，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咬着牙，偷偷将这段视频备份，然后用加密的方式，悄悄推送到了林昭昭的手机上。
最终评审会上，周临江的“机械惊悚医院”获得了压倒性的好评。
他志得意满地站在台上，宣布：“经过实地测试，效果远超预期。我宣布，第一期节目，就用原方案，即刻开机！”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就在这时，林昭昭再次站了起来。
她走到台前，一言不发，将一个U盘插入了投影电脑。
下一秒，杨幂在走廊里崩溃痛哭的未剪辑片段，出现在大屏幕上。
没有配乐，没有旁白，只有她压抑的哭声和那句破碎的“妈妈别走”。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周临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屏幕怒斥：“林昭昭！你竟然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摆拍、炒作！这是对嘉宾的极大不尊重！”
林昭昭迎着他愤怒的目光，声音冷得像冰：“摆拍？周总，如果这都能被称之为摆拍，那么请问，你们平时费尽心机剪辑出来的那些所谓的‘真实’，又是谁写的剧本？”
她转向目瞪口呆的众人，条理清晰地开始拆解。
“第一，走廊光线被我设计成入口明亮、深处昏暗，利用趋光性，嘉宾的视线会不自觉地向下，从而发现地面上的碎片。”
“第二，磁带碎片的位置，被我精准计算过，正好在她抬脚落步的视觉暂留区，这是潜意识的诱导拾取动作。”
“第三，声音延迟了零点八秒。这个延迟，恰好能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制造出一段记忆的错位感。”
“第四，气味的释放节奏，完全匹配人在紧张状态下的心跳加速曲线，当她听到声音时，童年卧室的气味浓度刚好达到峰值，形成多重感官共振。”
“第五……”
她一一剖析着自己的设计，每说一点，周临江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最后，她收回目光，直直地刺向他。
“周临江，你怕的，从来不是什么情绪风险，也不是所谓的失控。你怕的，是有人不用你给的剧本，不靠你那些昂贵的声光电，也能让观众真真正正地哭出来。”
“你怕的，是观众发现，真正能打动人心的东西，从来都与钱无关。”
一番话，字字诛心。
周临江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总导演沉默了良久，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哭得不能自已的身影，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冷静得近乎可怕的年轻女孩，最终，他缓缓站起身，一锤定音。
“就用她的密室。”
会议结束，已是深夜。
凌晨一点，林昭昭拖着疲惫的身体，独自走出电视台大楼。
胜利的喜悦被无边的倦意冲淡，她现在只想快点赶去医院。
深夜的冷风吹过，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裹紧了外套，正要走向路边，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黑暗中，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亮起了前灯，两道雪亮的光柱，像野兽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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