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宫城的灯火彻夜未熄。孙权独坐于偏殿,案头堆积的已非寻常政务文书,而是各郡县飞马送来的急报——丹阳民变未平,吴郡士族联名上书,会稽盐工怠工……字里行间皆透着“盐”字引发的焦灼。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他却毫无睡意,指尖在摊开的江防图上无意识地划动,最终停在“江陵”二字上,仿佛要将其抠穿。
“刘封…甄若…”他喃喃自语,胸中翻涌着屈辱与不甘。此时,内侍悄步近前,低声道:“主公,陆逊将军宫外求见,言有要事。”
孙权精神一振:“快请!”
陆逊依旧是一身素净的常服,步履从容,唯有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他并未寒暄,径直开口:“主公,丹阳之事已暂平,首恶伏诛,但民心不稳如覆薄冰。逊夜观局势,有一言不得不谏。”
“伯言但说无妨。”孙权抬手示意。
“我军新败于江陵,粮道被毁,盐路断绝。吕岱老将军虽勇,然兵力折损,士气受挫,短期内已无力发动攻势。刘封据坚城,拥利器,更有丁奉熟知我水军虚实……”陆逊语气平稳,却字字敲在孙权心头,“若强行再战,恐非但不能克敌,反会耗尽国力,予北面曹魏可乘之机。”
孙权脸色阴沉:“难道要孤忍下这奇耻大辱,向那逆贼低头不成?”
“非是低头,乃是暂避锋芒,以待天时。”陆逊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长江,“刘封骤得江陵,看似势大,然其根基在交州,悬师远来,后勤漫长。更兼其与蜀汉诸葛亮,关系微妙。我等当下之策,当是外示缓和,内修甲兵。”
他具体阐述方略:“其一,可遣一沉稳善辩之臣,再往江陵。明面上,商谈互市,尤其恳请放宽盐禁,以解民困,平息物议。此举纵难成功,亦可向天下示我江东求和之诚意,将穷兵黩武之名甩予刘封。其二,密令吕岱,由攻转守,加固巴丘、夏口防线,深沟高垒,训练新兵。其三,遣使往许昌,向曹丕陈述刘封坐大之害,挑动魏国南下牵制。”
这番谋划,可谓老成持重,既顾全了眼前危机,又着眼于长远布局。然而,孙权尚未表态,殿外已传来一声洪亮而略带讥讽的冷笑:
“陆伯言此策,未免太过怯懦!”
只见骠骑将军朱据大步踏入殿中,他身着戎装,显然刚从军营赶来,向孙权匆匆行礼后,便直视陆逊:“主公!我江东带甲数十万,岂能因一时小挫便畏首畏尾?盐荒之困,乃疥癣之疾,只需严刑峻法,镇压刁民,待我军攻破江陵,何愁盐路不通?那‘龙息’妖火虽厉,岂能无穷无尽?末将愿亲率一军,再攻江陵,不破此城,誓不还师!”
朱据的言论代表了军中大批渴望复仇的悍将之心。顿时,殿内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主和与主战,两种意见针锋相对。
孙权看着麾下最富智略的统帅与最骁勇的将领争执,心中更是烦乱。陆逊之策稳妥,但确实显得示弱,恐寒了将士之心;朱据之勇可嘉,却过于冒险,万一再败,江东危矣。他不由想起周瑜,若公瑾在此,当有兼得之策吧?可陆逊终究不是周瑜,他更像……更像那个远在成都的诸葛亮,善于布局,精于算计,却少了几分破釜沉舟的锐气。
“诸葛亮……”孙权心中蓦地一动,一个念头闪过,“若孔明处此境地,会如何抉择?”他深知诸葛亮与刘封关系复杂,既有旧谊,又有新隙。或许……可以利用此点?
“朱将军忠勇可嘉。”孙权终于开口,先安抚了朱据,随即目光转向陆逊,“伯言之策,亦是为国筹谋。然则,遣使议和,派何人前往方能不堕我国威?又如何确保曹丕会如我所愿,出兵牵制?”
陆逊从容应答:“使者当选沉稳干练、不卑不亢之人,如中书令顾雍。至于曹丕……其志在混一宇内,刘封崛起,必为其心腹大患。只需稍加点拨,陈明利害,其必动心。即便不立刻出兵,亦会在边境施加压力,使刘封不敢全力东顾。”
争论持续至东方渐白。最终,孙权采取了折中之策:采纳陆逊的核心建议,派遣顾雍为使,再往江陵试探,但明确指令吕岱,防御之余,若遇良机,仍可伺机而动,保持军事压力。同时,秘密启动与曹魏的联络。
朝会散去,陆逊独自信步走出宫门。晨光熹微,映照着他清瘦的面庞。他深知,此策虽能暂缓危机,但江东内部积弊已深,孙权的犹豫,骄兵悍将的躁动,士族与平民的矛盾,皆非一日可解。面对刘封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以及其麾下王平、丁奉、甄若等各具异才的班底,未来的道路,依然布满荆棘。
他抬头望向西方,那里是江陵,是荆襄,也是更遥远的巴蜀。口中低吟,声音微不可闻:“刘封,你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让我江东,生出这似曾相识的‘瑜亮之惑’……”
而在江陵,接到江东再次遣使消息的甄若,只是微微一笑,对王平道:“看来,我们的客人,快要坐不住了。且备好香茗,看看这次,吴侯又欲如何‘恳谈’。”
陆逊虽非周瑜,却面临着比周瑜时代更为错综复杂的局面。而这“惑”,正是刘封集团精心营造,并期待已久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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