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编城的命令，化作一道无形的电波，跨越山海。
江陵城南，交州钱庄密室内，甄若阅毕刚译出的密信，腕间紫檀算盘发出一串清脆的碰撞声，如同敲定了最后的进攻节奏。她铺开江陵及周边舆图，指尖精准地点在几个位置，对身旁的护卫统领低语：“通知王将军，‘釜底’计划启动。目标，掐断江陵所有外援通道，尤其是与江夏、武昌的陆路联系。”
几乎同时，潜伏在江陵城外山林、村舍中的无当飞军，如同被唤醒的群狼，开始悄无声息地运动。他们化整为零，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向江陵北面、西面的几处交通要道渗透。这些擅长山地丛林作战的精锐，目标并非攻城，而是锁城。
与此同时，长江下游，琉球基地。
丁奉站在经过加固改装的“海龙号”五牙战舰船头，海风带着浓重的咸腥味扑面而来。他手中拿着刘封的亲笔手令，上面只有简短的八个字：“东风可起，震慑吴会。”
“主公要的东风，我们准备了这么久，是时候让江东看看了。”丁奉对身旁的副将周胤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被决然取代。他深吸一口气，下令：“传令！第一、第二舰队升帆启航，目标——江东沿海盐场及漕运节点！依计行事，焚其盐仓，扰其漕路，扬我交州旗号！”
一支由五牙战舰为核心，辅以大量快船组成的混合舰队，乘着凛冽的东北风，如同离弦之箭，扑向江东人口稠密、经济核心的长江入海口区域。这不是占领，而是纯粹的破坏与震慑，要将战火与恐慌，直接烧到孙权的家门口。
江陵城，太守府。
朱然正对着一封来自武昌的密信，双手微微颤抖。信是他一位故交冒死传来，证实了吕岱不仅软禁了他的家眷，更已密令江夏太守孙茂，一旦察觉江陵有变，即可出兵“接管”，并“便宜处置”朱然。
“便宜处置……”朱然咀嚼着这四个字，遍体生寒。这已不是猜忌，而是杀心的预兆。
“兄长！”朱纪满脸是汗地冲进来，“不好了！我们派往江夏求援的信使，在城北三十里的落雁谷被劫杀！尸体刚被送回，身上……身上还有吕岱军的标识！”
紧接着，郡丞连滚爬爬地闯入，面无人色：“太守！城西、城北多处要道发现不明军队活动，设卡拦截商旅，我们通往江夏、武陵的陆路……全断了！城外的几处屯庄也传来消息，有交州装扮的军吏在清查田亩，安抚流民！”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朱然早已紧绷的神经上。陆路断绝，外援无望，内部渗透，家眷被囚……他感觉自己像一头陷入泥潭的困兽，四周的淤泥正在漫过胸口。
他猛地看向案几上那枚交州新币，又看向那份“联合巡防细则”，脑海中浮现出甄若那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眼神，以及王平那沉默却如山岳般可靠的身影。对比吕岱的冷酷与猜忌，交州的手段虽狠辣，却似乎……留下了一丝余地？
“报——”亲兵的声音带着惊恐，“江……江面上！交州舰队正在集结操演，那……那巨舰上的投石机，看着就骇人！”
朱然踉跄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只见江心之中，十艘交州战舰排成了攻击阵型，尤其是那两艘五牙巨舰，如同移动的城堡，船首改良过的配重式投石机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巨大的石弹已然就位，虽未发射，却已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舰上士卒甲胄鲜明，号令严整，肃杀之气弥漫江面。
这已不是协防，这是赤裸裸的武力炫耀，是最后通牒！
与此同时，甄若的车驾，正不疾不徐地驶向太守府。她今日换上了一身较为正式的宫装锦服，发髻高绾，仪态从容。她知道，火候已到，是该与朱然进行最后一次，也是摊牌性的谈判了。
太守府门前，守卫的江东士兵眼神闪烁，看着甄若的车驾，竟无人敢如往常般厉声喝问，反而下意识地让开了道路。一种大厦将倾的预感，已笼罩了整个江陵城。
密室之内，炭火依旧，但气氛却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朱然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背脊不再挺直，眼窝深陷。
“甄夫人，”他声音沙哑，省去了所有虚与委蛇，“开价吧。刘交州，究竟要朱某如何？”
甄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优雅地斟满两杯茶，将一杯推至朱然面前，腕间算盘轻响，如同奏响胜利的前奏。
“朱将军是聪明人。”她声音平和，却字字千钧，“潜龙出渊，势不可挡。江陵，乃长江咽喉，非有德者不能居之。我主刘封，欲邀将军共襄大业，并非要将军背弃旧主，而是择明主而栖，保江陵一城生灵免遭战火。”
她顿了顿，观察着朱然的神色，继续道：“条件有三。其一，江陵守军放下武器，接受交州整编，愿留者待遇从优，愿去者发放路费。其二，朱将军需公开檄文，陈述孙权、吕岱无道，揭其胁迫将领、祸乱荆州之罪。其三……”
甄若目光锐利起来：“请将军亲笔修书与吕岱，言明江陵已归顺交州，让其……死了这条心。”
朱然握着茶杯的手剧烈颤抖，茶水溅出，烫红了手背也浑然不觉。这是要他彻底背叛江东，自绝于旧日同僚，还要亲手斩断与吕岱乃至孙权最后的情分！
“若……若朱某不答应呢？”他几乎是咬着牙问。
甄若轻轻放下茶杯，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冰冷的杀意：“那，丁奉都督在江东沿海点燃的‘东风’，便会化作焚城烈焰。王平将军的无当飞军，会立刻接管城防。而将军在武昌的家眷……吕岱心狠手辣，会如何对待‘叛将’亲族，将军应当比妾身更清楚。”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江心那森然的舰队：“届时，江陵玉石俱焚，将军一世英名尽付流水，家小亦难保全。这，就是将军想要的结局吗？”
朱然颓然瘫坐在席上，所有的挣扎、犹豫、不甘，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甄若的话，句句如刀，将他所有的退路都斩断。抵抗，是死路一条，且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归顺，虽背负叛名，却或许能保全一城军民，甚至……为家小争得一线生机。
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看着甄若那冷静到近乎无情的背影，又望向窗外江面上那代表着绝对武力的巨舰阴影。
良久，一声漫长而绝望的叹息在密室内回荡。
“……容我……容我一日时间，安顿……军中事宜。”
甄若闻言，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她知道，朱然这只困兽，终于选择了低头。
她转身，微微颔首：“妾身静候佳音。望将军以大局为重，莫使我主久候，亦莫让……这江陵城内的万千生灵，为将军一念之差而陪葬。”
说完，她翩然离去，留下朱然一人在冰冷的密室中，面对着此生最艰难，也可能是最后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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