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提着药箱,在内侍的引领下,几乎是跑着进了排房。傅沉舟依旧背对着众人,负手立于庭院中央,秋夜的寒风吹拂着他单薄的寝衣,勾勒出挺拔而冷硬的线条。他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但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绷。
江弄影裹着那件过于宽大的墨色龙纹外袍,袍角曳地,上面残留的体温和浓郁的龙涎香气,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紧紧缠绕。她站在原地,身体因为寒冷和后怕而微微颤抖,目光却紧紧盯着那扇敞开的排房门,心中默默祈祷着小菊能熬过这一关。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排房内隐约传来太医询问的声音,以及小菊断断续续、痛苦难当的呻吟。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终于擦着汗,从排房内走了出来,脸色凝重。
“如何?”傅沉舟没有回头,声音冰冷地传来。
太医连忙上前,躬身回禀:“启禀殿下,那名宫女所患,确是肠痈之症,而且……来势汹汹,已有化脓之兆。幸得发现尚算及时,若再晚上一两个时辰,一旦痈疽穿孔,便是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了。”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李姑姑和众宫人皆是一惊,暗自庆幸刚才没有强行阻拦。若真闹出人命,还是在太子殿下亲下禁足令的排房,她们谁都脱不了干系。
江弄影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些许,至少,小菊有救了。
太医继续道:“微臣已施针用药,暂时稳住病情,但此症凶险,需连夜用药,密切观察。只是……”他顿了顿,面露难色,“这排房环境阴冷潮湿,实在不利于养病,尤其对肠痈患者而言,保暖至关重要……”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傅沉舟沉默着,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就在这时,太医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站在一旁、裹着太子外袍的江弄影。他行医多年,眼力毒辣,虽不敢直视,但借着月光和院落里的灯笼,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她异常苍白的脸色,以及她站立时,左腿似乎承重更多,右膝微曲的不自然姿势。
医者仁心,加之刚才若非此女冒死求救,恐怕又是一条人命。太医犹豫了一下,还是冒着风险,低声补充了一句:“殿下,还有一事……这位……姑娘,”他不知该如何称呼江弄影,“观其面色唇色,似有气血亏虚、寒湿内侵之象。尤其是膝部……若微臣所料不差,应有旧伤未愈,最忌寒湿。此番在寒夜中站立许久,若不及时驱寒保暖,恐……恐会加重旧疾,日后遇天气变化,疼痛难忍,甚则影响行走……”
太医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更是如同重锤,狠狠敲在了傅沉舟的心上!
气血亏虚?寒湿内侵?旧伤未愈?加重旧疾?影响行走?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捅进他胸腔,搅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抽痛起来!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深邃的墨眸,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毫不掩饰地、直直地射向江弄影!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那件属于他的外袍,将她里里外外看个清楚!
她膝盖的伤……竟然这么严重?严重到会影响行走?
是因为那日跪在碎瓷上?还是因为那日被他拽倒撞在树上?亦或是……这数月来,在这阴冷排房中的磋磨?
他一直知道她膝盖有伤,太医之前也提过,但他从未真正放在心上,只觉得是她活该,是她该受的惩罚。他甚至……还一次次地,在她伤未愈时,罚她跪,罚她站在雨中,将她关在这最寒冷潮湿的地方!
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比这秋夜的寒风,更要刺骨千百倍!
江弄影在傅沉舟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下,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将身体往那宽大的外袍里缩了缩,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他那令人心惊的注视。太医的话,她也听到了。她并不意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只是被这样当众说出来,尤其是在他面前,让她感到一种难堪的狼狈。
傅沉舟死死地盯着她,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羽睫,看着她缺乏血色的唇瓣,看着她试图将自己藏起来的细微动作,胸腔里那团一直燃烧的怒火,仿佛被泼上了一盆冰水,发出“嗤”的声响,只剩下一片冒着寒气的灰烬。
他忽然想起,那日暴雨中,她倒在积水里,浑身滚烫却嘴唇青紫的模样;想起她在他寝殿养病时,偶尔因膝盖不适而蹙起的眉心;想起刚才她不顾一切冲出排房,站在寒风中呼救时,那单薄颤抖却异常坚定的身影……
他一直以为,折磨她,看着她痛苦,能平息他心中的愤怒与不甘。
可直到此刻,亲耳听到太医说出“影响行走”这四个字, 想象她日后可能步履蹒跚、终身被伤痛折磨的样子,他才惊觉——他好像……并不是真的想看到她变成那样。
这种认知,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冲击着他一直以来固守的恨意,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茫然。
“李姑姑。”傅沉舟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
“奴婢在。”李姑姑连忙应道。
“将患病宫女移至向阳暖阁,拨两个细心之人照料,所需药物,由太医院全力供给,不得有误。”他的命令清晰而迅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是,殿下。”
吩咐完这一切,傅沉舟的目光,再次落回江弄影身上。那目光复杂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暗流汹涌,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冰冷的、带着某种赌气般意味的命令:
“你,跟孤回去。”
回去?回哪里?他的寝殿?
江弄影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与抗拒。
“殿下,奴婢……”
“闭嘴!”傅沉舟厉声打断她,眼神瞬间又恢复了惯有的阴鸷与霸道,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动摇只是错觉,“孤不想再听你说一个字!要么自己走,要么——孤让人把你绑回去!”
他说完,不再看她,转身,迈着大步,径直朝着寝殿的方向走去。那背影依旧挺拔冷硬,却莫名透出一股仓促的,甚至是……落荒而逃的意味。
江弄影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决绝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属于他的、还带着他气息的外袍,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荒谬。
他这算什么?
因为太医一句话,心生怜悯?还是觉得她这个“玩具”若是彻底坏了,就没得玩了?
无论是哪种,都让她感到无比讽刺。
可她能拒绝吗?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侍卫和宫人,她知道,她没有选择。
她裹紧了那件仿佛带着烫人温度的外袍,拖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膝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跟在了那个将她再次拉回漩涡中心的男人身后。
秋风吹过,卷起地上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最终无力地落下。
仿佛预示着她那无法自主、再次被掌控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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