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昌号那批货，最终有惊无险地送到了省城。
过程比预想的还要曲折。他们没走主航道，而是钻了支流汉港，有时候甚至得半夜摸黑行船，避开可能有岗哨的地方。强子带着几个核心兄弟，神经绷紧了整整一路，好在王掌柜那边打点得还算到位，加上路线隐蔽，总算是在约定时间内把货交到了接货人手里。
钱拿回来的那一刻，强子和几个参与行动的兄弟，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这笔钱不算巨款，但足够让四海喘一口气，支付受伤兄弟的医药费，给剩下的人发些钱粮安定人心，还能剩下一点作为重新启动的资本。
“野哥，还是你魄力大！”强子把装着银元的布袋子放在桌上，声音都带着喜气，“这下看谁还敢说咱们四海完了！有了这钱，咱们先把铺面修一修……”
林野看着那袋钱，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反而沉甸甸的。他拿起一块银元，在手里掂了掂，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他知道这钱是怎么来的，沾着风险，也沾着他自已原则的妥协。
“修铺面的事，先放一放。”林野打断强子，“这钱，不能全花了。”
强子一愣：“不修铺面？那咱们……”
“拿出一部分，分给兄弟们，特别是受伤和家里困难的，多分点。剩下的，”林野顿了顿，目光扫过强子和旁边几个核心兄弟，“我另有打算。”
“啥打算？”一个叫黑皮的元老忍不住问。他是最早跟着林野在码头混的兄弟之一，性子直，有点莽。
林野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已盘算了好几天的想法：“我想拿出大部分，去城南盘个铺子。”
“盘铺子？还做货栈？”强子疑惑。
“不，”林野摇头，“开赌档。”
“赌档？！” 这话一出，不光强子，连旁边几个兄弟都愣住了。
江城这地方，三教九流，赌坊妓馆从来不少，基本都是掌握在几个有背景的大佬手里，比如赵凯，他名下就有好几家规模不小的赌场，日进斗金。四海以前干的都是力气活或者跑运输，虽然也免不了打架斗狠，但跟开赌场这种偏门生意，还是隔着一层的。
“野哥，这……这能行吗？”黑皮挠着头，“开赌档可不是咱们的强项啊，而且那边是赵凯的地盘，咱们插一脚，不是明着跟他干吗？”
“就是因为他赵凯靠这个赚钱，我们才要做。”林野眼神冷冽，“光靠以前那点运输费，扛包钱，咱们永远只能喝汤，被人掐着脖子。要想站稳，就得碰碰来钱快的行当。赵凯能做，我们为什么不能？”
他看着兄弟们：“我知道，这行当名声不好，风险也大。但咱们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梁弘远和赵凯已经把咱们逼到这份上了，要么按他们的规矩等死，要么，咱们就自已立个规矩！”
强子皱着眉头，没说话。他隐约觉得野哥变了，比以前更狠，也更……不择手段了。但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因为野哥说的确实是实话，四海需要钱，需要快速壮大。
“我同意野哥的想法！”另一个叫阿彪的元老倒是兴奋起来，“妈的，早就看赵凯那帮人不顺眼了！开赌档来钱快，有了钱，咱们就能招更多兄弟，买更多家伙！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对！干他娘的！”
“开赌档怎么了？能挣钱就行！”
几个年轻气盛、习惯了打杀思维的兄弟纷纷附和，他们只看到了一条快速翻身、甚至报复赵凯的路径。
林野把目光投向一直没说话的强子：“强子，你觉得呢？”
强子张了张嘴，他想说这会不会太急了，会不会树敌太多，会不会把四海带到另一条路上去。但看着林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周围兄弟们被调动起来的情绪，他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我听野哥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四海像是被打了一剂强心针，开始暗中运作起来。靠着隆昌号那笔钱和“敢接脏活、能走险路”的名声，还真又接了几单类似隆昌号那样的“特殊”运输，虽然每单都提心吊胆，但钱确实一点点攒了起来。
林野亲自带人去了城南，物色地方，接触地头蛇，打点关系。他学着陈老先生的样子，开始不动声色，开始用脑子周旋，而不是一味蛮干。他发现，有时候几句恰到好处的话，一份不算太轻的“心意”，比动刀子更有效。
但他也清晰地感觉到，团队内部的气氛在微妙地变化。
强子虽然依旧尽职尽责地办事，但话变少了，有时候看着林野，眼神里会闪过一丝忧虑。
而以黑皮、阿彪为首的一些元老，则明显兴奋起来。他们享受着快速来钱的刺激，也开始学着那些“道上”人的做派，说话口气大了，花钱也阔绰了，偶尔还会抱怨两句以前跑运输太辛苦，来钱太慢。
一天晚上，几个人凑在一起喝酒，阿彪喝得有点多，拍着桌子嚷嚷：“要我说，早就该这么干了！以前咱们就是太老实！看看现在，钱有了，面子也有了！等城南的赌档开起来，咱们四海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黑皮也嘿嘿笑着：“就是！等咱们发达了，以前看不起咱们的，都得跪着叫爷！”
林野坐在主位，听着这些话，心里并没有多少得意，反而有些发堵。他看着这些曾经一起在码头啃冷馒头、睡通铺的兄弟，感觉他们正在被一种叫做“欲望”的东西快速改变着。
他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但亲眼看到，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滋味。
就在这时，一个兄弟跑进来，神色有些古怪：“野哥……苏，苏禾小姐来了。”
林野心里咯噔一下。自从那晚之后，他就没再见过苏禾，一方面是忙，另一方面，也是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他起身走到院子门口，看到苏禾站在清冷的月光下，穿着素色的衣裙，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身后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划拳行令声的屋子。
“你来了。”林野有些干涩地开口。
苏禾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他身后，轻轻开口，声音像月光一样凉：
“林野，你现在看起来，和赵凯他们，越来越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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