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前的微光,是血巷一天中最死寂的时刻。
废弃药庐内,血腥与草药的混合气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顾玄神情专注,手中锋利的骨刃如庖丁解牛,精准地划开执事干瘪的胸膛。
没有鲜血,只有一团凝固如黄蜡的物质,静静躺在焦黑的心脉之间。
这便是“命核”,长期以自身精血喂养命灯的操控者,体内血脉之力异化凝结的产物。
顾玄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那东西触手温润,却又带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冰冷。
他心念一动,识海中那座巍峨的镇魔殿虚影再度浮现。
他没有直接将命核投入殿中央那深不见底的万法池,而是试探性地将其推向池水边缘。
嗡——
命核刚一触及那虚幻的池水,竟如投入滚油的冰块,剧烈震颤起来,一缕微不可查的血色光晕从中被吸出,融入池中。
几乎在同一瞬间,沉寂已久的殿灵低语再次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异脉初引,七滴可启。”
顾玄心中剧震!
开启万法池,需要“异脉真血”,而这由执事毕生精气凝结的命核,虽非真血,却已然具备了真血的某些特质,竟能引动万法池的共鸣!
一条全新的路径,在他眼前豁然洞开。
要解“灯蛊”,更要开启“万法池”!
顾玄压下心中的激动,目光投向了药庐之外。
他需要一个向导,一个熟悉血巷一切阴诡之物的活地图。
他的目标,正是那个被所有人视为疯癫的老药癫。
血巷深处,一口倒扣在地上的破败棺材,便是老药癫的居所。
顾玄寻到此处时,那老头正蜷缩在棺材里,像只野兽般啃食着一只血淋淋的生鼠,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咯咯声。
他浑浊的眼球瞥见顾玄,咧开满是黄牙的嘴,笑道:“小子,又来求药?嘿嘿,你身上那灯蛊,已深入心脉,除非……”他伸出漆黑的指甲,刮了刮牙缝,“拿鬼仙的骨灰来换!”
“你在葬兵渊挖过坟?”顾玄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像一道惊雷在老药癫耳边炸响。
老药癫啃食的动作猛然僵住,那双疯癫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射出骇人的精光:“你……你怎么知道?!”
顾玄面无表情,从怀中缓缓取出一只小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
这并非真正的骨灰,而是他炼化血獠时,从其驳杂的记忆中剥离出的一丝残念所化,却带着一丝独属于南荒鬼仙墓的阴寒气息。
他冷冷道:“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你三年前在葬兵渊深处盗掘了南荒鬼仙墓。你是个聪明人,只取走了墓中最不起眼的陪葬玉珏,却将最珍贵的鬼仙骨灰,原封不动地留在了石椁的夹层里,用以迷惑后续的探墓者。”
老药癫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疯癫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恐惧。
这件事是他此生最大的秘密,是他赖以生存的底牌,竟被眼前这个少年一语道破!
他看着顾玄手中那撮散发着阴气的灰烬,仿佛看到了自己被宗门执法队扒皮抽筋的惨状。
“解蛊方。”顾玄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老药癫最终浑身颤抖着,从棺材板的夹缝里摸出一张泛黄的兽皮,恭敬地递了过去。
解蛊之法,歹毒至极:须在子时,点燃三盏已熄灭的童灯,收集其消散前的“怨魂油”洗涤心脏;再用以百名死囚尾椎骨磨成的“断命针”,刺入自身尾椎,将那灯蛊本体活活逼出!
当夜子时,月黑风高。
顾玄依方施为。
他潜入停尸的义庄,找到了三盏刚刚熄灭的童灯。
灯芯尚温,一缕缕肉眼难见的黑气如游丝般飘散。
他运转【魂丝牵引术】,将这些怨气强行拘来,在掌心凝聚成三滴漆黑如墨的油滴。
将怨魂油滴在心口,一股仿佛要将灵魂一同点燃的灼痛瞬间炸开!
顾玄皮肤之下,立刻有一个模糊的虫影疯狂扭动,挣扎着想要逃回身体深处。
就是现在!
顾玄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拿起那根惨白的断命针,狠狠刺入自己的尾椎!
“叽——!”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他体内传出,那条潜藏已久的半透明虫影,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从他后心皮肤下钻了出来!
顾玄早有准备,【穿心棘】的虚影在他指尖凝聚,矛尖精准一点,正中虫影!
那蛊虫甚至来不及挣扎,就被瞬间吸入镇魔殿,在万法池上空被炼化为最纯净的灵力。
一股精纯至极的气血之力轰然反哺全身,顾玄的气息节节攀升,竟隐隐触及了聚气境的巅峰壁垒!
但这并非最大的收获。
在炼化蛊虫的瞬间,他截获了其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顺着那条无形的联系反向追溯而去——
视线穿透层层岩壁,直达地穴中央。
那巨大的主阵灯座上,除了九盏主灯,周围还刻着一圈稍小的候补灯位。
其中一个灯位上,赫然用血色朱砂写着四个字:“长明心烛·候补”,而在其下方,正是他的名字——顾玄!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普通的燃料,而是被选中的……候补主灯!
三日后,燃魂大典前夜。血巷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顾玄一反常态,主动找到了负责地穴外围的执事,申请成为大典当夜的“添油人”。
这是一个没人愿意干的苦差,要不断为那些即将熄灭的命灯添加特制的尸油,过程稍有不慎就会被怨气侵蚀。
执事见他如此“虔诚”,竟爽快地批准了。
夜幕降临,顾玄获准进入核心地穴的外围区域。
他伪装出一副谦卑顺从的模样,推着装满尸油的木车,穿行在密密麻麻的命灯之间。
他的手看似在为命灯添油,实则借着袖袍的掩护,指尖的【魂丝牵引术】已悄然发动。
三根几乎不可见的魂丝,分别连接上了三名在远处巡逻、实力相对较强的外围信徒。
他巧妙地改变了他们命灯的连接线路,使其与自己的气息产生微弱共鸣。
从这一刻起,他们每流失一分生命力,都不会简单地消散在大阵之中,而是会有一丝被牵引到他身上,微微补充他自身的消耗。
这是一场微妙的平衡游戏。
就在他布置完毕时,一个尖锐的金属般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站住。”
顾玄心中一凛,缓缓转身。
一个面容枯瘦、鼻子尖锐如铁喙的判官正死死盯着他,眼中闪烁着怀疑的光芒。
“你的命火波动……有些不对劲。”铁喙判官一步步逼近,“你刚才在做什么?”
压力扑面而来!
顾玄却突然抬头,指着判官头顶上方的岩壁,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大人快看!那灯影……动了!”
铁喙判官本能地抬头。
就在这一瞬间,顾玄心念剧动!
【替死效应】之力发动!
他没有同步自己的心跳,而是将判官的心跳短暂地同步到了远处角落里一盏即将熄灭的童灯上!
联系瞬间建立。
远处,那盏童灯最后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
与此同时,铁喙判官身体一僵,双眼上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捂住胸口,喘不过气来。
“不好!铁喙判官的命火紊乱了!”附近的守卫立刻冲了过来,看到判官痛苦的模样,立刻判断他是“被怨气入侵”。
他们迅速将他拖走隔离检查,不敢有丝毫耽搁。
危机解除。
深夜,顾玄避开所有耳目,再次潜回了地穴深处。
他此行的目标,是那根贯穿整个地穴的巨大石柱——龙牙。
他刚一靠近,便发现岑九娘竟独自一人在此。
她没有点灯,整个人匍匐在地,双耳紧紧贴着龙牙的基座,仿佛在聆听着大地深处的脉搏。
她口中念念有词,吟诵着一种古老而晦涩的祷词,每一次震动都让周围的命火光芒随之明暗。
顾玄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绕到龙牙的背面。
他从怀中取出的,是九枚闪烁着青铜光芒的碎片。
这些是他炼化鬼虚宗九名令牌持有者后得到的碎片。
他轻轻地将九枚碎片嵌入龙牙基座阵法图中九个不显眼的缝隙里。
这些是他研究阵法后发现的“命契共鸣”点。
最后一枚碎片嵌入的瞬间,覆盖整个洞穴的命灯大阵嗡嗡作响,剧烈震动起来!
最顶端的九盏主灯,原本一直固定不动,此刻缓缓同步转动,它们耀眼的光芒聚焦在了顾玄所在的位置!
“是谁在篡改命运轨迹?!”正在聆听大地之声的岑九娘突然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划破黑暗。
顾玄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在那阵混乱之中,一根细如发丝的魂丝已经悄然缠绕在了龙牙的基座上。
从现在起,每一次命火的波动,大阵的每一丝细微变化,都会传至他的识海之中。
他悄悄退了出去。
就在他即将离开洞穴时,一只小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
是那个哑巴丫鬟阿英。
她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恐。
她指着洞穴更深处岑九娘所在的方向,然后疯狂地在掌心比划着写字画图的动作。
顾玄立刻明白了。有人正在重新绘制阵法图,进行修改!
他本能地上望北方的天空,那里星辰黯淡,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幕布遮蔽。
在他的识海中,殿灵的低语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警告意味:“……诱饵已食,罗网收紧。”
而就在那一刻,地底深处,那矗立了千年的巨大龙牙,缓缓渗出一滴漆黑的血液。
血滴落在地上,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一个微型的虚幻龙头。
一声低沉的呢喃在大地深处回荡,只有它能听见:
“…时机已至。”
夜色渐浓,血巷中弥漫开一股异样的死寂,仿佛连风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一场注定要用无数生命来点亮的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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