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光还未彻底放亮，何樱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起床了。
她动作轻缓，怕吵醒了隔壁房间里正怀着双身子，需要更多休息的儿媳妇。
何樱熟练地舀出小米，淘洗干净，倒入那口铝锅里，加上适量的水，盖上锅盖，引燃了煤炉。
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发出细微的声响。
很快，锅里就传来了小米粥即将沸腾前的咕嘟声。
她又拿出两个鸡蛋，动作轻巧地打在碗里，用筷子搅散，加入温水，撒上一点点盐，放进蒸屉。
最后，从坛子里捞出一小把脆生生的萝卜条，滴上几滴香油，拌了拌。
简单的早餐，却处处透着用心。
做完这些，她侧耳听了听隔壁房间的动静，一片寂静。
她看了看时间，这才走到林心萍的房门外，极轻地敲了敲，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心萍，醒了吗？”
房间里，林心萍其实早已醒了。
她这一夜睡得并不沉。
肚子里那两个小家伙，似乎比往常更加活跃，你一拳我一脚的，动静此起彼伏，让她难以安枕。
听到婆婆的声音，她应了一声，
“妈，醒了。”
然后，她用手肘支撑着，慢慢地有些吃力地坐起身来。
随着孕周的增加，尤其是怀了双胎，她的身体越发沉重，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显得比往常笨拙。
她推开房门，看到婆婆已经将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和鸡蛋羹端上了饭桌。
戚东平也早已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份昨天的旧报纸，却没有看，目光似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像是在沉思。
看到林心萍出来，他默默地将报纸折好，放在一旁。
饭桌上的气氛，确实与往日有些微妙的差别。
那是一种混合着喜悦，担忧和过度小心的复杂情绪，无声地弥漫在空气中。
戚东平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但他将一个剥得光滑完整的煮鸡蛋，轻轻放到了林心萍面前的碗里。
何樱则是一个劲儿地絮絮叨叨，像是要把所有的叮嘱都塞进这顿早饭里，
“多吃点，心萍，一定得多吃点！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吃饭，是一张嘴吃，三个人补呢！营养千万不能落下！”
林心萍看着碗里瞬间堆起的小山，心里又是温暖又是有些无奈，她笑了笑，语气带着安抚，
“妈，我知道的。您别太担心了，我就是去上个班，图书馆又不远，路上平平稳稳的，能有什么事。”
她何尝看不出，这“双胞胎”的喜讯，在让公婆狂喜的同时，也给他们心里绷上了一根更紧的弦。
他们看她的眼神，除了以往的慈爱，更多了一层小心翼翼。
“那也得当心！万万不能大意！”
何樱立刻接过话头，语气不容置疑，
“你现在这身子，金贵着呢！可不是一个人了！图书馆那几级台阶，看着不高，上下也得扶稳了，一步一步走踏实！馆里那些搬书，挪架子的重活，你可千万不能沾手！有啥活儿，就让媛媛她们年轻力壮的去干，你就管管登记，整理一下还回来的书就行！”
一向话少，习惯用行动表达的戚东平，此刻也开了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
“嗯，路上一定慢点走，中午别吃食堂了，那大锅菜油水少，没什么营养，到时候我给你送饭过去。”
这一句接一句，事无巨细的叮嘱，像暖流一样包裹着林心萍。
她心里暖烘烘的，鼻子有些发酸，同时又觉得老两口这如临大敌的样子，让她有点想笑，又有点不好意思。
她顺从地点点头，声音柔和，
“爸，妈，你们就放一百个心吧!我又不是瓷娃娃，一碰就碎!馆里同事都都知根知底，会照应我的。”
这顿在过度关怀下进行的早餐总算吃完了。
何樱抢着收拾了碗筷，然后坚持把林心萍送到大门口。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何樱又伸手替她整了整衣领，仔细端详了她片刻，才不放心地叮嘱，
“路上真慢点啊，累了就歇歇，不着急。”
“知道了，妈，您快回去吧。”
林心萍心里软成一片，朝婆婆挥挥手，转身慢慢地沿着熟悉的街道向图书馆走去。
图书馆离家属院确实不远，步行也就二十来分钟。
路上遇到不少相熟的邻居。这个时间点，多是赶早市买菜或者晨练回来的大爷大妈。
“心萍，上班去啊？”
一位提着菜篮子的胖婶儿笑眯眯地打量着她，
“哟，这才几天没见，你这肚子可又见长了！圆滚滚的，看着真喜兴！准是个大胖小子！”
林心萍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笑着回应，
“是啊，嫂子，您去买菜啦？”她的手不自觉地护在肚子上，那里承载着双倍的秘密和希望。
另一位散步回来的老教师也停下脚步，和气地说，
“心萍，走路小心点，现在身子重了，安全第一。”
“谢谢李老师，我会注意的。”
林心萍一一应着，感受着来自家属院里朴实而真诚的关怀。
走到图书馆时，刚好到了上班时间。
马媛媛今天值早班，已经先到了，正拿着抹布擦拭阅览室的长桌。
她一见到林心萍慢悠悠地走进来，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几步就窜了过来。
“哎哟我的祖宗！你可算来了！我这心里跟猫抓似的，等了你一早上了！”
马媛媛压低声音，但脸上那兴奋和好奇的表情根本藏不住，她一把挽住林心萍的胳膊，不由分说就把她往最安静的报刊阅览区带，
“快！快跟我说说！昨天去医院检查，大夫到底咋说的？”
林心萍被她这火急火燎，咋咋呼呼的样子逗笑了。
她在靠窗的一张软垫椅子上坐下，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她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马媛媛也坐下。
“是挺好的，”林心萍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声音轻轻的，带着点难以抑制的喜悦，“医生检查了……说，说我这肚子里，可能是……两个。”
“两个？！”
马媛媛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嗓门没控制住，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大，引得远处另外两位同事都停下动作，好奇地抬头望了过来。
马媛媛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凑到林心萍耳边，惊呼，
“我的老天爷！两个？！双胞胎啊？！你真的怀了双胞胎？！”
看着好友那副震惊到几乎要跳起来的模样，林心萍肯定地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哎呀！哎呀！”
马媛媛激动得差点原地蹦起来，又怕惊扰了别人，只能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脸都因为兴奋和压抑而憋红了，
“我说呢！我就说嘛！你这肚子怎么才四五个月，就比我家隔壁那个快生了的嫂子还要显大！我原先还以为是营养太好，孩子长得壮实！闹了半天，原来是藏着俩宝贝呢！太好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戚何要是知道了，还不得乐疯了！他……”
话一出口，马媛媛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戚何出差许久未归，这是林心萍心底最深的牵挂和担忧。
她赶紧刹住话头，有些懊恼地偷瞄林心萍的脸色。
果然，林心萍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她就重新扬起一个笑容，那笑容里带着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思念，轻声说，
“嗯，等他任务结束回来，给他个惊喜。”
马媛媛心下松了口气，连忙顺着话头岔开，语气更加兴奋，
“这下可好了！以后你们家可热闹了！一下子添两口人！名字想了没？哎，要是龙凤胎就更完美了，一次就凑齐了个‘好’字！哥哥和妹妹，多好啊！”
她围着林心萍，眼睛亮晶晶的，已经开始畅想未来，
“小衣服、小被子、小奶瓶……啥都得准备双份的了！不对，得多准备几套，换洗勤快！有啥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我针线活是不行，笨手笨脚的，但我妈手艺好啊！回头我就跟我妈说，让她帮你做！保证用最软和的棉布！”
林心萍看着好友为自己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丈夫不在身边而产生的孤单感，也被这真挚的友情冲淡了不少。
阳光透过窗户，暖融融地照在她身上，也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仿佛连肚子里的小家伙们也感受到了这份快乐，轻轻地动了一下。
整个上午，马媛媛简直成了林心萍的“专属护卫”。
所有需要起身走动，弯腰搬拾的活儿，比如给读者找书，将还回来的书籍归架、打扫卫生等等，马媛媛全都大包大揽下来。
她只让林心萍安安稳稳地坐在借阅台后面，负责登记一下借阅信息，或者整理一下读者刚刚归还的书籍。
空闲的时候，马媛媛就凑到林心萍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摸摸她隆起的肚子，压低声音跟里面的宝宝们说话，
“嘿，你们两个小调皮，在里面乖不乖啊？不许欺负妈妈哦！快点长大，早点出来跟阿姨玩！”
她还会畅想着，“两个小娃娃并排躺着，小胳膊小腿跟藕节似的，那得多可爱啊！到时候我可要天天去你们家蹭娃玩！”
林心萍就笑着任由她闹，感受着这份毫无负担的快乐。
窗外的阳光慢慢移动，阅览室里安静而祥和，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这种平静而充满期待的氛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快到中午下班时，戚东平提着一个铝制饭盒站在门口，
“爸？您怎么来了？”林心萍赶紧站起来。
“你妈给你炖了汤，得趁热喝。”
戚东平把饭盒递过来，又补充一句，“还有一点烫，不着急。”
马媛媛在一旁挤眉弄眼，用口型对林心萍说，
“看吧，宝贝着呢！”
林心萍接过还温热的饭盒，心里暖成一片。
下午的工作依旧清闲。
没事儿的时候，林心萍坐在那里，手轻轻放在肚子上，能感觉到里面小家伙们轻轻的动静。
一个好像在里面轻轻划动，另一个隔一会儿就蹬一下腿。
这种奇妙的互动，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两个小生命的存在。
她想起昨天婆婆翻箱倒柜找布料的样子，想起公公在厨房钻研菜谱的认真，想起马媛媛咋咋呼呼的祝福，也想起远方的丈夫。
担忧还在，但似乎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压了下去。
那是新生命带来的希望，是周围人给予的温暖，也是她自己内心滋生出的勇气。
她低头，对着肚子轻声说，
“宝宝们，我们要好好的。一起等爸爸回来，好不好？”
肚子里动了一下，又一下，像是回应。
马媛媛忙活了一阵，又凑了过来，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坐下，压低声音问，
“心萍，中午戚叔送来的汤好喝不？”
林心萍笑着点点头，“好喝，鱼汤炖得奶白，一点腥味都没有。”
“啧啧，真是把你当宝贝疙瘩疼了。”
马媛媛一脸羡慕，
“你这怀了双胞胎，待遇立马又升了一级！我看啊，往后你在这家里，怕是走路都得有人扶着了！”
“净瞎说。”
林心萍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脸上却带着笑意。她知道媛媛是真心为她高兴，嘴上调侃，心里是热的。
一下午没什么事，读者稀稀拉拉的。
快到下班点儿的时候，马媛媛开始帮着林心萍收拾东西。
“你坐着别动，我来。”
马媛媛利索地把散落在桌上的借阅卡归拢好，又把几本刚还回来的书放到小车里，
“等我一下啊，我把这几本归架，咱们就下班。”
林心萍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有这样一个朋友在身边，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两人锁好阅览室的门，并肩往外走。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心萍，你慢点走，不着急。”
马媛媛挽着她的胳膊，配合着她的步调，
“明天想吃什么？我让我妈做了给你带点儿？她做的酸辣腌萝卜条可开胃了！”
“不用麻烦阿姨了，”
林心萍忙说，“家里啥都有，爸妈都准备着呢。”
“那行，有啥需要帮忙的，你可千万别客气！”
走到交叉口，两人道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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