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镇的夜色,凉若秋水。
周玥把盛着五十颗下品灵石的袋子,递入多宝怀中。
“往后这些便是我们的身家。”
那云青骡,此时仍在起舞。
它先原地踏蹄,随即后腿人立,前蹄空挥,长脸迎月。
舞姿奇绝怪异,时而如乡野醉汉撒欢,时而学戏台花旦扭腰。
周玥扯了扯多宝的衣袖。
“多宝,你家这骡子是不是坏脑子了?”
多宝脸一黑,对着骡子骂道。
“这是作甚?”
云青骡停下舞步,前蹄猛地往地上一跺,发出一声闷响。
它焦躁地刨地,鼻孔里喷出粗重的气息,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死死盯着地面。
多宝无奈苦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
“要是我修为再精进几分,说不定就能明白这骡子的心意,知晓它这般起舞是想表达什么。”
周玥瞥了眼仍在原地发疯的云青骡,连忙对多宝吩咐道。
“你等等我。”
“我得去收拾些干粮,再拿几件换洗的衣裳。”
她转身小跑着进了院子,身影转瞬消失在门后。
巷弄里,只剩多宝,还有那头举止愈发癫狂的云青骡。
“呱嗒,呱嗒,呱嗒。”
多宝皱起了眉。
“你有完没完?”
他上前拽住骡子的缰绳,让它安分些。
云青骡两只前蹄在空中胡乱地蹬踹,险些踢中多宝的面门。
多宝吓了一跳,赶忙后退几步。
这畜生当真是疯了。
他正欲开口再骂,脚下地面忽传微颤。
不过数息,震颤加剧,巷口石狮子晃了晃,底座簌簌落下几粒石屑,墙角瓦罐嗡鸣作响。
多宝面色骤变,抬眼望向永安镇上空。
夜空依旧澄澈,朗月高悬,星子疏落,可脚下恐慌已将他心神淹没。
地龙翻身?
“阿玥!”
多宝一声断喝,转身便朝周府后门狂奔而去。
也就在他动身的同一刻,整座永安镇都传来了巨响。
大地起伏,如同一张被抖动的毛毯。
身前那座还算气派的周府,其院墙瞬间崩裂,屋檐上的瓦片如雨点般簌簌落下,雕花的窗棂在扭曲中断折,而后,整座宅邸在轰然巨响中,向内坍塌,化作一堆尘土飞扬的废墟。
尖叫声,自永安镇的四面八方传来。
“多宝!”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自身侧不远处传来。
只见周玥灰头土脸地从一处倒塌的矮墙后爬出,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裹,一条腿似乎受了伤,正一瘸一拐地朝着他奔来。
“我方才走到院里,房子就塌了。”
多宝一个箭步上前,将她紧紧揽入怀中,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语无伦次地安慰着,手掌微微发抖。
两人环顾四周。
原本熟悉的巷弄,已然面目全非。
街道开裂,房屋倾颓,远处更有火光冲天而起,映得半边天幕都成了不祥的橘红色。
多宝来不及多想,翻身跃上骡背,伸手将周玥一把拉了上来。
他双腿一夹骡腹,朝着城外狂奔而去。
两人身后,是地狱般的景象。
大地在脚下起伏,坚固的青石板路面拱起又塌陷。
两侧的屋舍,无论是寻常民居还是高门大院,皆如沙土堆砌的堡垒,在剧震中分崩离析。
木梁断折,砖瓦飞溅,漫天烟尘瞬间将月色吞没。
夜空偶有灵光乍现,是那些高来高去的筑基修士。
他们或携家带口,或孤身御风,身形潇洒,毫不费力便将这场凡俗灾祸远远甩在身后。
多宝虽已是炼气五层,在这般天灾面前,却依旧只能骑骡狼狈奔逃。
说到底,炼气修士,终究与凡人无甚两样。
“多宝,我们去哪?”
“去青牛村。”
多宝闷声应道。
“那里地势开阔,不会有房屋倒塌。”
云青骡似是听懂了主人的心意,速度又快了几分,不多时便冲出了永安镇的范围。
官道早已不成模样,所幸乡野间多是田埂土路,虽也颠簸,却总好过在废墟里穿行。
待奔出十数里,脚下大地的震颤终于稍稍平息。
多宝勒住骡子,回望永安方向,只见那处的天空,被火光与浓烟染成了可怖的暗红色。
他心头沉重,那云青骡却又开始发疯。
它扬起前蹄,人立而起,长长的骡脸对着天,竟发出一阵类似呜咽的嘶鸣,随即又开始原地踏步,扭动身躯,舞姿愈发癫狂。
“这畜生……”
多宝话未说完,周玥却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指着天空。
“你看。”
多宝闻声抬头,不知何时,青牛村上空已悬着数道身影。
月华如练,照彻长夜,几人轮廓分明如画。
一侧是师父陈生,和他刚刚认识的李稳前辈。
陈生眉心竖瞳紧阖,双手抱胸;而李稳立在他旁边,双手拢袖,爷孙二人并肩,气宇森然,宛若两尊逆天杀神。
对面云端,是李蝉、墨景生、奕愧、陈大口四人。
青牛村上空,因这数道身影遥遥相对,连清辉月色都似敛了锋芒,添了几分沉凝。
大地余震未消,远方永安镇的火光,在每个人的瞳孔里投下摇曳的倒影。
最先爆发的是李蝉,他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着对面与陈生并肩而立的李稳。
“你个畜生东西!给我滚下来!”
李稳双手依旧拢在袖中,脸上竟没有半分惧色。
“动这么大的肝火作甚,我不过是觉得,这灵澜地界,活得太过安逸了些。没了天灾,没了人祸,一个个都忘了对仙长的敬畏。”
李蝉厉声诘问。
“你何颜以对你娘亲!日夕与陈生为伍,未习得半分良善,反倒学会了恃强凌弱!”
提及亡母,李稳喉间一窒,沉默片刻,语气森寒。
“你倒还有脸提她?你们四人齐聚于此,本身便是悬在凡人性命之上的利刃,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威胁?”
李蝉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身后的奕愧,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小孩子不懂事,很正常的。”
父子间已然剑拔弩张。
而另一边,墨景生始终沉默着,他的视线越过争吵的李蝉父子,径直落在了陈生的身上。
“九师弟,未曾想,你没有去为二师弟医治断臂,反而借李稳之手,撤去了灵澜国的护山大阵,引来这滔天灾祸。”
“为何?”
四个人等着陈生回答。
陈生莞尔,转头对一旁的李稳训诲道。
“如今懂了?我懒得和比自己弱的人多言,只因境界悬殊者,争辩本就无益。非是人人皆有资格与你论理,当同知己较分寸,莫同浅陋者辩是非,你做的事情,只给自己解释就好。”
“待你如我这般强横,此四人不过随手可灭。纵是元婴,亦不足惧,眨眼便镇杀。”
李稳默然思索。
多宝下方静立,若有所思。
而奕愧听完这话,竟是直接朝着陈生拱手做揖,然后吓得直接飞走。
“师兄,我出奕家村有六十余年,家中尚有琐事牵绊,告辞!”
陈生招了招手,算是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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