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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绯红,像是在宣纸上滴落的一点胭脂,在清冷的月色下迅速地晕开,从她秀气的耳根,漫过她紧绷的脸颊,最终将她修长的脖颈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它来得那样猝不及防,却又像是在情理之中。
那不是羞恼,也不是愤怒,更不是窘迫。
那是一种最纯粹的,被戳破了心事后,再也无法用任何骄傲来遮掩的,属于一个少女的慌乱。
我明白了。
在这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
之前所有的反常,所有的别扭,所有的不合逻辑,此刻都有了最完美的解释。
为什么她会用“观察江东气运”这么一个蹩脚到近乎可笑的理由,来为自己强行续约。
为什么她把这封信交给我时,会紧张得像一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士兵。
为什么从始至终,她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眸子,都不敢与我对视超过一息的时间。
原来,她早就偷看过了。
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是被兄长打包送来“联姻”的。
原来,今晚这场看似偶然的夜谈,根本不是什么关于“去留”的博弈,而是一场由她鼓足了毕生勇气,主动发起的……相亲。
只是,她是那个被摆在台面上的“亲”。
我看着她,看着那个依旧强撑着,将侧脸对着我,用后脑勺来表达自己最后倔强的江东郡主。心中那股被孙策算计的惊怒、对未来被绑定的恐慌,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抚平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五味杂陈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那么一丝好笑。原来白日里那个杀气腾腾,能止小儿夜啼的虎啸郡主,也会有这样手足无措的一面。这反差,实在太大,大得有些可爱。
有那么一点怜悯。她毕竟是孙策的妹妹,是江东说一不二的公主,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让她像一件货物一样,被明码标价地送到一个陌生男人面前,任人评判,这对她而言,该是何等的煎熬与屈辱。
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妙的愧疚。
仿佛是我,用这该死的“神木”体质,偷走了她本该肆意张扬的人生。
我手中的竹简,忽然变得滚烫。上面每一个字,都不仅仅是江东的未来,更是眼前这个姑娘的一生。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从她泛红的脖颈上收回,重新落回到竹简上。然后,我当着她的面,用一种近乎于仪式感的缓慢,将那卷摊开的竹简,一圈一圈,小心翼翼地卷了回去。
竹节与竹节之间,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在这寂静的庭院里,清晰得如同鼓点,敲在我和她的心上。
我的动作很慢,很稳。
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是在轻率地对待这件事。因为这卷竹简里,装着一个她无法反抗的命令,和一个她无法选择的未来。
当最后一圈卷好,我重新用那根被我捻断的麻绳,将它松松地捆了一圈,放在了石桌上。
做完这一切,我才重新抬起头,看向她。
“你兄长,”我开口,声音比我自己预想的要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沙哑的温和,“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我没有质问她是否偷看,也没有点破她那点小心思。
我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一个把我和她,同时都圈禁在内的,事实。
我的话,似乎让她紧绷的身体,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她没有回头,依旧用那个倔强的侧影对着我,但那紧紧抿着的嘴唇,却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又咽了回去。
沉默,再一次笼罩了我们。
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不同。之前的沉默里,是试探,是尴尬,是各怀心事。而此刻的沉默里,却多了一丝被揭开真相后的坦然,和一丝……同病相怜的默契。
我们都是孙策那盘大棋上的棋子,只不过,她是那枚被主动牺牲的“车”,而我,是那颗被强行拉入棋局的“帅”。
“喂。”
许久,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很低,闷闷的,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一样。
“嗯?”我应了一声。
“我兄长他……”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身体真的……”
她问不下去。
那个叱咤风云,如同天神一般的兄长,会“命不久矣”,这件事对她的冲击,显然比“联姻”还要巨大。联姻,只是牺牲她一人的幸福。而兄长的离去,则意味着整个江东孙氏的天,都会塌下来。
“我不知道。”我看着她的背影,轻声回答,“但信上的字,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的话,像是一块石头,投入了她心中那片本就波涛汹涌的湖泊。
我能感觉到,她那故作坚强的防线,正在一点一点地崩溃。
“他凭什么!”她忽然转过身来,那双通红的眼睛终于死死地瞪着我,里面是愤怒,是委屈,是无法接受的悲伤,“他凭什么就这么决定我的事!他凭什么就把江东的担子,丢给你这么一个……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
她是在质问我,又像是在质问远在江东的兄长,更像是在质问这该死的不公命运。
眼泪,终于从她通红的眼眶里滚落下来,划过她那张依旧残留着绯红的脸颊,在月光下,留下一道晶莹而破碎的痕迹。
她似乎也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羞耻,猛地抬起手背,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动作粗鲁得像是要擦掉一层皮。
“我才不管他写了什么!”她梗着脖子,用一种色厉内荏的语气喊道,“我的事,我自己做主!江东的未来,有我!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插手!”
她的话说得决绝而响亮,仿佛是在向我宣战,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可我看着她那副明明心里怕得要死,却还要强装凶狠的模样,只觉得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我没有被她这番话激怒,也没有觉得可笑。
我只是看着她,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看着她那双因为用力而攥得发白的小手。
然后,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定,”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很难受吧?”
我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飘落在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孙尚香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脸上的愤怒、委屈、倔强,所有的表情,都在听到我这句话的瞬间,凝固了。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我,那双刚刚还如同暴雨将至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茫然的、不敢置信的错愕。
她大概设想过我的一百种反应。
或震惊,或狂喜,或不屑,或嘲讽。
但她唯独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一句,与联姻无关,与江东无关,只与她有关的话。
那层她用来保护自己的、坚硬的、带刺的外壳,在我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面前,被轻而易举地击得粉碎。
她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更多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眶里涌了出来,这一次,她没有再去擦,任由它们肆意地滑落。
庭院里,只剩下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她那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就这么沉默地站着,当一个合格的听众。
就在这气氛微妙到极点的时刻——
“咔哒。”
一声轻响,从我们身后不远处的假山方向,突兀地传来。
那声音很轻微,像是一颗小石子从假山上滚落,敲在了另一块石头上。
但在此时此刻这寂静的庭院里,却无异于一声惊雷!
我和孙尚香的哭声,都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我们两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猛地僵住,然后,不约而同地,将凌厉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假山嶙峋,花木扶疏。
在朦胧的月色下,几道模糊的、纤细的影子,正藏在回廊的柱子和假山的背后,一动不动。
有人在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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