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停下的那一刻,我心中那只被甄姬吹上天的牛皮气球,仿佛也跟着“噗”地一声,被现实的引力拽回了地面。
“小沛城,到了。”
车夫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平稳而恭敬,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口。我下意识地,用指尖将那厚重的车帘掀开一道细微的缝隙,仿佛一个窃贼,窥探着自己即将踏入的刑场。
视野里,出现了一座城。
它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雄伟,没有邺城那样的巍峨壮阔,也没有洛阳那样的天子气象。城墙是夯土所筑,上面布满了风雨侵蚀的斑驳痕迹,甚至有些地方还能看到新近修补的、颜色深浅不一的土块,像是一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旧衣裳。
然而,就是这样一座看起来有些寒酸的城池,却透着一股让人心头发紧的森然之气。
城墙之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士兵。他们不像我之前见过的袁军那般甲胄鲜明,许多人身上穿的只是简单的皮甲,甚至有的只是在要害处绑了几块铁片。但他们手中的长矛,却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一道道冰冷刺骨的寒芒。他们不像是在站岗,更像是一群蓄势待发的猎人,沉默地踞守在自己的领地边缘,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靠近的活物。
城墙上,“刘”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那黑色的旗面,像是凝聚了化不开的墨,透着一股沉郁与坚决。
我原以为,传闻中仁德之主刘备治理下的徐州,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屯兵之所,也该是一派祥和安宁,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可眼前的这一幕,却与“安宁”二字,没有半分关系。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避风港,这分明是一座壁垒森严的军营,一座随时准备迎接血与火洗礼的前线堡垒。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车队在城门前缓缓停下。我透过缝隙,看得更加真切。
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大多是些衣衫褴褛的流民,背着简陋的行囊,脸上写满了疲惫与麻木。守城的士兵正在对他们进行着极其严格的盘查,不仅要翻检包裹,还要仔细盘问来历。整个过程,没有一丝一毫的通融,也没有半分的不耐烦,只有一种程序化的、冷硬的效率。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一个士兵在盘查一个老者时,虽然动作严苛,但在老者因为紧张而打翻了水囊后,那士兵却皱了皱眉,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个水囊,递了过去。老者千恩万谢地接过,喝了两口,又被另一个士兵领到一旁,似乎是往城内的某个安置点去了。
严苛,但并非不近人情。这让我对尚未谋面的刘备,有了一丝更立体的认知。
就在这时,我们这辆华贵的马车,终于引起了城门守军的注意。一名看似是队率的军官,按着腰间的环首刀,大步走了过来。他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的刀疤,随着他紧绷的脸部肌肉,像一条狰狞的蜈蚣。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马车本身,那审视的眼神,像是在评估这辆车的每一个部件,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护卫在车旁的那些家丁身上。
“站住!”他的声音沙哑而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何人车驾?”
一名护卫头领立刻上前,恭敬地躬身行礼:“军爷,车内是主公的两位夫人。”
那刀疤脸军官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那道蜈蚣般的伤疤,反而因为他眉头的蹙起,显得更加可怖。他并没有因为“主公夫人”这四个字就立刻放行,而是绕着马车,不紧不慢地走了一圈。他的靴子踩在满是尘土的官道上,发出沉闷的“沙沙”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跳上。
我的手心,已经全是汗。
车厢内,气氛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盘查,而变得有些微妙。甘夫人和糜夫人依旧端坐着,神色平静,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而甄姬,则下意识地向我身边又靠了靠,她的小动作里,带着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我真的很想对她说:姑奶奶,你可千万别保护我了,你越是这样,我死得越快。
终于,那刀疤脸军官走到了车帘前。他没有掀帘,只是隔着帘子,沉声说道:“末将甲胄在身,不便全礼,见过两位夫人。军情紧急,主公有令,凡入城者,无论身份,皆需盘查。还请夫人见谅。”
他的话,说得客气,但语气里的强硬,却不容置疑。
“理当如此。”车厢内,糜夫人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平静无波,“国家大事为重,岂能因我等妇人而废了规矩。”
得到了许可,那军官才对着身后的士兵,使了个眼色。
两名士兵上前,一左一右,将车帘掀开了。
午后炽热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当我的视力重新适应光明时,我发现,那刀疤脸军官的目光,已经像两把淬了冰的锥子,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视线,越过了雍容华贵的甘、糜两位夫人,也越过了我身旁美得惊心动魄的甄姬,精准地,落在了我这个车厢内唯一的、陌生的、穿着破烂的男人身上。
那一瞬间,他眼中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极致的警惕与审视。那是一种在尸山血海里才能磨炼出来的眼神,锐利、直接,仿佛能穿透我的皮肉,看清我骨头里藏着的每一个念头。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那一刻都快要凝固了。
我毫不怀疑,只要我此刻有任何一丝异动,他腰间那柄环首刀,会在零点一秒内出鞘,然后抹过我的脖子。
车厢内,那刚刚被甄姬吹起来的,“隐世高人”、“谈笑退敌”的光环,在这一道目光的注视下,瞬间碎成了齑粉,连渣都不剩。
我就是一个手无寸铁、衣衫褴褛、来历不明的流民。
这,才是这位刀疤脸军官眼中,最真实的我。
“此人是谁?”他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能感觉到,车厢内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那些护卫,那些守城士兵,甚至远处排队的流民,似乎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
我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就在这时,甘夫人温婉的声音响了起来,像一阵和煦的春风,试图吹散这凝固的空气。“这位是姜云公子,我与妹妹在路上偶遇的,他兄妹二人遭了恶霸追杀,身世可怜,我们便顺路带他们一程。”
她的话,与之前甄姬的“春秋笔法版”基本一致,只是隐去了那些神乎其神的细节。
然而,那刀疤脸军官脸上的警惕,没有丝毫的消减。他的目光,在我那身破烂的衣服,和我那张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来回扫视。
“恶霸?”他冷笑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信,“如今这世道,除了官军,哪里还有成气候的恶霸?夫人,您心善,可莫要被奸人蒙骗了。”
他的话,说得毫不客气,几乎是指着鼻子说我是骗子。
甘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我心中一片绝望。完了,这下彻底完了。人家根本就不信。也是,两个国色天香的贵妇人,加上一个美得不像凡人的“妹妹”,身边却跟着一个我这样的“累赘”,这组合怎么看怎么诡异。
眼看场面就要僵住,糜夫人却忽然开口了。
“王队率。”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上位者气度,“你的职责,是盘查,而不是审案。这位姜公子,是我与姐姐亲自请上车的,他的来历,我们自会向主公分说。你若是不信我姐妹,莫非,连主公也不信了?”
这一句话,分量极重。
那刀疤脸的王队率,脸上的肌肉猛地抽动了一下。他死死地盯了我两眼,那眼神,仿佛要把我的样貌刻进骨子里。
许久,他才缓缓地退后一步,对着车厢,抱拳躬身。
“末将不敢。既是夫人带来的人,末将自然信得过。”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却依旧锁着我,“但军务在身,还请这位……姜公子,下车登记名录,这是规矩。”
我心里咯噔一下,还是要下车。
我磨磨蹭蹭地,在三女的注视下,手脚有些发软地爬下了马车。双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我却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王队率就站在我面前,他比我高了半个头,那股子常年征战沙场积攒下来的血腥味和煞气,混杂着汗味和铁锈味,铺天盖地地向我压来,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姓名?”
“……姜云。”
“籍贯?”
“……常山郡,真定县。”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用那个编造的身份。
“所为何来?”
“……逃难,想来徐州投靠亲友。”
他一边问,一边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脸,似乎想从我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找出破绽。
我低着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被吓坏了的少年。
登记完毕,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旁边一挥手。
“放行!”
那沉重的、由巨木制成的栅栏,被几个士兵合力缓缓拉开,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刺耳摩擦声。
我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地,手脚并用地爬回了车厢。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那道几乎要将我洞穿的目光。我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坐垫上,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又湿又凉。
马车重新启动,缓缓驶入了小沛城。
我以为,进城之后,那股压抑的气氛会消散一些。可我错了。
透过车窗的缝隙向外看去,城内的景象,比城外更加肃杀。街道上,几乎看不到几个闲逛的百姓,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手持兵刃、来回巡逻的士兵。他们的脚步声整齐而沉重,敲击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让整个城市的心跳,都显得压抑而紧张。
路边,不时能看到被征用为军营的民房,门口堆着粮草和器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马粪、草料、铁器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这里根本不是家园,这是一座巨大的战争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在缓慢而坚定地转动着,随时准备碾碎一切来犯之敌。
我的心,彻底凉了。
我本以为,投靠刘备,是逃出了袁熙那个狼窝。可现在看来,我只是从一个狼窝,跳进了另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龙潭虎穴。
就在我心神不宁之际,马车猛地一停,彻底停稳了。
“夫人,府邸到了。”
车夫的声音传来。
我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车帘的方向。
府邸……
这意味着,我即将要见到那个传说中的人物了。
那个仁德之主,那个汉室皇叔,那个……被我“戴了绿帽子”的,刘备,刘玄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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