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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上的喧嚣,如同远方的潮汐,一阵阵拍打过来,却奇异地绕开了凌家所在的观礼席。
这里,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音罩笼罩,陷入了一片粘稠的死寂。
空气中,之前还让人心旷神怡的茶香,不知何时已经凉透了。一只苍蝇不知死活地落在了一位长老面前的玉杯边缘,搓着腿,无人理会。所有人的姿态都维持着一个小时前的模样,挺直着背脊,目视前方,像一排排被精心摆放的陶俑。
只是,陶俑不会有表情。
而他们的脸上,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风暴。
凌震山的手,依旧死死抓着太师椅的扶手。那名贵的紫檀木,几乎要被他捏出指印。但与之前那种因狂喜而用力的紧握不同,此刻他的指节泛着一种僵硬的、失去血色的白。
他的脑海里,像是有两支军队在疯狂厮杀。
一支军队,高举着“荣耀”与“崛起”的旗帜。那是凌家的列祖列宗在对他呐喊,告诉他,凌家百年未有之大机缘就在眼前。一个能让墨老折腰、能徒手炼丹的绝世奇才,是凌家的血脉!只要抓住她,凌家将不再是小小的青阳城三大家族之一,而是能问鼎整个天风国,甚至更高!他的心脏因为这个念头而滚烫,血液里充满了贪婪的灼热。
而另一支军队,却阴冷如冰。他们没有旗帜,只有一个幽灵般的身影。那个身影站在破败的院落前,眼神黯淡;那个身影跪在大厅冰冷的地面上,听着他冰冷的话语。
“不要再给家族蒙羞。”
这句话,如同跗骨之蛆,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柄冰锥,刺进他滚烫的心脏。
然后,他听到了那三个字。
“道不同。”
他不懂丹道,但他活了七十年,他懂这三个字里蕴含的,那种发自骨髓的疏离与决绝。
那不是一个晚辈对长辈的顶撞。
那是一个走在云端的人,对地上某个岔路口的路标,做出的最平静,也最彻底的无视。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尾椎骨升起,瞬间冲上天灵盖。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那个孙女,已经不是他能用“家主”的身份,用“爷爷”的名义,用“家族”的大义可以束缚住的了。她是一头已经挣脱了所有枷锁的真龙,随时可以翱翔九天。
而他们凌家,就是那被她挣断的、满是裂痕的枷锁。
她会回头看一眼这副枷锁吗?是念及旧情,将其拾起,擦拭一新?还是……一飞冲天,任其在泥泞中腐朽,甚至,再回首用龙息将其彻底焚为灰烬?
凌震山不敢想下去。
他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发现,自己之前盘算的那些,用亲情笼络、用资源示好的手段,在“道不同”这三个字面前,是何等的幼稚,何等的可笑。
他一直以为,血缘是这世上最牢固的纽带。可现在他才明白,当一方的心已经冷透,血,是暖不回来的。
“大哥……”
坐在他身侧的二长老,凌震岳,终于打破了这片死寂。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凌震山没有转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沉闷的“嗯?”。
“云溪这孩子……”凌震岳斟酌着词句,目光游移,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她……她是不是还在记恨我们?”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所有人的伪装。
一名平日里最为刻薄的三长老,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想起了就在一个月前,他因为凌云溪没有及时问安,便克扣了她院里侍女的月钱,还骂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另一位负责家族庶务的执事,脸色更是惨白。他想起,前几天他还以“家族用度紧张”为由,驳回了凌云溪院里修缮屋顶的申请。而那个屋顶,是他去年亲手批了银子,让管事换上了最劣质的瓦片。
一桩桩,一件件,那些曾经被他们视作理所当然的、对一个“废物”的打压与轻视,此刻都化作了具体的画面,在他们眼前不断闪回。
每一幕,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们脸上。
凌震山猛地转过头,双目赤红地瞪着凌震岳,低吼道:“胡说什么!她是我凌家的嫡长孙女,血浓于水,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他的声音很大,带着家主的威严,试图用音量压下所有人心中滋长的恐惧。
然而,他说出“血浓于水”这四个字时,连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凌震岳被他吼得一哆嗦,但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噤声。他抬起头,迎着凌震山的目光,嘴唇动了动,说出了一句让凌震山心胆俱寒的话。
“大哥,那也要看,我们当她是家人的时候,血,才是热的。可我们……把她的血,放冷了。”
大厅里让她不要给家族蒙羞的时候,血是冷的。
任由萧天宇退婚,将休书扔在她脚下的时候,血是冷的。
灵脉尽毁,她独自回到那个连风都挡不住的破院子时,血,恐怕已经冷透了。
凌震山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他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化作一片颓败的灰色。
是啊,他们亲手把那腔热血,一点点放凉了。
现在,却指望着用几句空洞的“亲情”,几件华而不实的礼物,就想让那已经冰封的心,重新为凌家而滚烫?
何其天真!
观礼席上,其余的凌家长辈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有的摩挲着茶杯,有的看着自己的鞋尖,没人敢再开口。
悔意。
如同藤蔓,在每个人的心底疯狂滋生,缠绕着他们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们喘不过气。
但在这悔意之下,还藏着更深的东西。
是恐惧。
是对一个他们完全无法掌控的力量的恐惧。是对昔日被他们踩在脚下的人,如今手握他们生杀大权的恐惧。
他们怕的不是凌云溪不认凌家。
他们怕的是,凌云溪会“认”凌家。
用一种他们无法承受的方式,来“认”清这一个月来,所有的冷漠与苛待。
一片死寂中,一个略显稚嫩,却带着无比怨毒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爷爷!二爷爷!你们怕什么!她就算再厉害,不还是我们凌家的人?她敢对长辈不敬,就是大逆不道,要被整个青阳城戳脊梁骨的!”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凌飞雪的亲弟弟,凌子豪。
他看着高台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嫉妒与不甘。他无法接受,那个从小被他呼来喝去的堂姐,那个他随手就能抢走其月例丹药的“废物”,竟然一跃成了连爷爷都要仰望的存在。
他的话,让在座的几个长老眼前一亮。
对啊!他们是长辈!
无论如何,孝道大过天。只要拿捏住这一点,她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然而,凌震山和凌震岳两人,却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凌震岳看着自己这个蠢侄孙,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怜悯的神色。
“子豪啊,你还没看明白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深深的疲惫,“我们跟她,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用凡人的规矩,去约束一个即将成神的存在,你不觉得可笑吗?”
“当她能决定整个青阳城的丹药价格时,谁的脊梁骨,敢戳她?”
凌子豪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凌震山没有理会孙子的愚蠢。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飞速地运转着。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常规的手段已经没用了。亲情牌打不动,威逼利诱更是笑话。
那还能怎么办?
他将这一个月来,关于凌云溪的所有事情,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从报名风波,到一言惊退王辰,再到今天这两轮考核中的神迹……
等等!
凌震山猛地睁开了眼,一道精光从他眼中闪过。
他发现了一个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凌云溪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要脱离凌家的话。
无论是面对萧天宇的羞辱,还是面对家族的冷漠,她都只是沉默,或者冷漠。即便是刚才,面对墨老的邀请,她也只是拒绝,然后平静地回到台下。
她甚至,在报名的时候,报的名字是——“凌家,凌云溪”。
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她心里,或许对这个家还有一丝留恋?或许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她的不满与委屈?又或者……她有更大的图谋,而“凌家”这个身份,对她还有用?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比“彻底决裂”要好上一万倍!
凌震山的心,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
对,一定是这样!
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受了天大的委屈,耍耍性子是正常的。只要自己这个做爷爷的,放下身段,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意,去哄她,去补偿她……一定还有机会!
他已经想好了。
等决赛结束,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亲自去!
不是派人去请,而是他亲自去她那个破院子!
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她道歉!
他要把她风风光光地接回凌家主宅,把东边那个最好、灵气最足的“听雨轩”给她住!
他要把家族宝库里,那些他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天材地宝,全都送到她面前,任她挑选!
他不信,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做到这个份上,还能捂不热一块冰!
想到这里,凌震山脸上的颓败一扫而空,重新被一种混杂着算计与决然的炙热所取代。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面色各异的族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都打起精神来!决赛要开始了!”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那已经重新变得肃穆的高台,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坚定。
“等大会一结束,立刻备车,去把我们凌家的……麒麟儿,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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