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城中村坑洼的巷口急刹，保险杠擦过墙角的煤炉，铁架上的红薯发出“滋啦”轻响。
纯熙踩着碎煤渣跃上台阶，钥匙在锁孔里打了个滑，铁锈混着廉价白酒的馊味顺着门缝钻出来——是薛郎朗常喝的那种散装米酒，三斤装的塑料壶，瓶身总沾着麻将桌上的烟灰。
她指尖发颤，突然想起上个月思涵说教室里有同学笑话她“衣服有酒味”，此刻这气味却像根细针扎进鼻腔，刺得眼眶发潮。
木门推开时发出“吱呀”呻吟，暮色从漏风的窗缝灌进来，在灰墙上投下斑驳树影。卧室衣柜的胡桃木抽屉斜挂在轨道上，铜锁被撬得变了形，锁扣处的木屑翻卷着，像道新鲜的伤口。
纯熙跪下来扒开叠成豆腐块的旧校服，校服领口还留着思涵去年军训时蹭的防晒霜印子，底层的蓝布包却不翼而飞，只余下几片碎纸片——那是思涵画的卡通医生，歪歪扭扭的针管里写着“妈妈加油”。
“砰”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她跌坐在缀满补丁的床沿，弹簧床垫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
床头贴着思涵从小学到高中的奖状，“市级优秀学生”的金边在暮色中褪成浅黄，右下角还留着薛郎朗去年醉酒时撕烂的胶带痕迹。
那些被重新粘好的奖状突然在视线里模糊，幻化成医院缴费单上的数字，、、，像无数只黑色的手，正从墙面剥落的灰浆里伸出来，掐住她的咽喉。
手机在掌心烫得像块火炭，她盯着通话记录里那个被标记了27次的号码，拇指在绿色按钮上悬停三秒。
电话刚接通，赌场内的喧嚣便劈头盖脸砸来：骰子撞击瓷碗的哗啦声、庄家拖长的“开——”、还有薛郎朗混杂着咒骂的笑声。
记忆突然被拽回多年前的春节，鞭炮声里他攥着她的手，掌心的老茧蹭过她的无名指，说“以后我在工地干活，你在家带孩子”，那时他工装口袋里还装着给她买的奶油冰棍，化了一半的甜腻混着水泥味。
“钱呢？”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像是炸雷一般，从未有过的雷人。
“思涵在IcU，医生说等钱上呼吸机。”对面静了两秒，传来打火机咔嗒合拢的脆响，接着是薛郎朗的轻笑，烟酒气顺着电流爬出来：“昨天梭哈了，庄开小，那五万块早变成筹码喂给骰子了。”他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聊晚饭菜色，“要不你去求你那些大学同学？当年追你的那个经理，说不定乐意借你——”
嘟嘟的忙音切断了后半句，纯熙盯着手机壳内侧的照片，六岁的思涵举着双百试卷，刘海用皮筋别成小兔子形状，眼睛弯成盛满星光的月牙。
她忽然看见窗外的梧桐树在晚风中摇晃，每片叶子都像只举起的手，掌心向上，托着细碎的月光，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衣柜深处，思涵的蓝白校服静静垂落，袖口处绣着的“加油”二字歪歪扭扭，是上周停电时，母女俩就着蜡烛光绣的。
思涵说：“等我考上大学了，要穿着这件校服去北京，在清华园里拍张照，让妈妈挂在床头。”纯熙摸了摸校服口袋，里面还装着半块没吃完的水果硬糖，是思涵上次考试进步奖的奖品。
走出卧室时，她踢到床底的玻璃酒瓶，碎片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鸣叫，却惊醒不了那个在赌桌上沉浮的男人——就像惊醒不了她曾以为会生根发芽的爱情。
台钟的指针指向23:07，距离思涵被推进无菌舱已经七个小时。
走出家门时，巷口的路灯突然亮起，昏黄的光晕里，不知谁家的收音机在放老歌：“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纯熙踩着自己长长的影子往前走，听见身后传来钥匙转动的“咔嗒”声——这把生锈的老锁，终究锁不住破碎的婚姻，却锁得住她心里那簇小小的火苗。远处医院的轮廓在月光下清晰起来，像座巨大的白色城堡，而她知道，城堡里有个小身影，正在等她带着光，推开那扇沉重的病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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