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规律的“嘟嘟”声,像秒针在陈默的心脏上行走。
每一次跳动,都加重着办公室里的沉闷与燥热。
电话接通的瞬间,那边的声音仿佛抽走了周围所有的杂音。
“喂?”
是一个沉稳、厚重的男中音,不带任何情绪,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林建城。
“林书记,您好,我是陈默。”陈默的声音放得很平,带着对长辈和上级的尊重,但没有丝毫谄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在回忆这个名字。
“哦,陈默同志。我记得你,在省委党校的青年干部培训班上,你的发言很有想法。”林建城的声音缓和了一些,“怎么,到凤凰市,工作还顺利吗?”
“感谢林书记关心。刚到经济开发区,遇到了一些挑战,也看到了一些机会。”陈默没有诉苦,而是把话题引向了正轨,“开发区目前负债严重,内部造血困难。我正在考虑,能不能引入一些有实力的外部资本,来盘活局面。”
“嗯,思路是对的。”林建城不置可否。
“在研究的过程中,我关注到一个来自中东的主权财富基金,他们亚洲区的负责人团队里,有一位华裔分析师,叫大卫·陈,资料显示,他毕业于哈佛。”陈默的语速不快,像是在请教一个学术问题,“林书记您曾在哈佛肯尼迪学院做过访问学者,我想冒昧地问一句,您对这个人,有没有印象?”
这才是这通电话的核心。一个处理不好,就会被认为是攀关系、走门路。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陈默能听见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混杂在风扇的“吱呀”声中。
“世界很大,圈子很小。”林建城终于开口,声音变得意味深长,“哈佛的校友录上,姓陈的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有时候,所谓的校友关系,是通往成功的捷径;有时候,它也是引诱你掉进深渊的陷阱。”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几分:“关键,要看是谁在用这张牌,以及,为什么要用这张牌。”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是一阵狂跳。
林建城没有直接回答,但他这句话,本身就是答案。他不仅知道,而且很可能清楚这层关系背后的复杂性。
“小陈,”林建城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过来人的提点,“你在开发区,是个外来户,面对的是一个铁桶阵。想要破局,有时候就得行险棋,得有把桌子掀了的勇气。但掀桌子之前,你得想清楚,你手里有没有一张能让你重新坐回牌桌的底牌。”
“我明白了。谢谢林书记的教诲。”陈默郑重地说道。
“放手去干吧。”
电话挂断。
陈默握着微微发烫的手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林建城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最后一道枷锁。他不仅给了自己暗示,更给了自己一种精神上的支撑。
他,有底牌!
第二天,当陈默再次踏入管委会大楼时,那股燥热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因为弥漫在空气中的消极怠工情绪,变得更加令人窒息。
他刚在办公室坐下,赵海东就脚步匆匆地闯了进来,手里抱着一堆杂乱无章的文件,脸色铁青。
“陈书记,这帮人……他们这是存心不让我们干活!”赵海东将文件重重地拍在陈默的办公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那双刚刚被点燃火焰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愤怒和无奈。
“我按照您的要求,让工作组去各个部门要资料,准备做招商手册。您看看,他们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陈默拿起一份文件,是规划局送来的。上面是开发区五年前的土地规划图,许多地块的现状早已改变,图纸却丝毫未改。
另一份,来自财政局。是一堆数据混乱、摘要不详的流水账,别说分析,连看懂都费劲,对方的理由是“系统故障,只能导出原始数据”。
还有国土、建设等几个核心部门,要么说负责人出差了,要么说电脑坏了,要么干脆就送来一堆废纸。
常胜利的阳奉阴违,比陈默想象的还要彻底和无耻。他这是在用一种“软暴力”,发动整个旧体系,来扼杀陈默的新政。他要让陈默那“三天之约”,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知道了。”陈默放下文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越是平静,赵海东心里就越是焦急:“书记,这样下去不行啊!别说三天,就是三个月,我们也做不出一份像样的招商手册!常胜利这是要釜底抽薪,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老赵,”陈默站起身,给赵海东倒了杯水,“别急,坐下说。”
他把水杯递过去,拍了拍赵海东的肩膀:“我昨天说,我要换一种思路。现在看来,光我一个人换思路,还不够。”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三三两两、无所事事的办公人员,眼神变得幽深。
他原本以为,一场会议的“通知”,足以让这个官僚机器在压力下开始运转。但他错了。对于一个锈蚀得太久的机器,你需要的不是润滑油,而是一柄能敲碎锈迹的重锤。
“思远,通知下去。”陈默头也不回地对门外的刘思远说道,“十分钟后,还是昨天的会议室,召开全体班子成员工作动员会。一个都不许缺席!”
十分钟后,几乎是同样的一群人,再次坐进了那间闷热的会议室。
只是这一次,气氛更加诡异。
常胜利和他的几个亲信,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看戏神情,他们互相递着眼色,仿佛在说:“瞧,这小子急了。”
而赵海东等少数几个想干事的人,则一脸凝重。
其余的中间派,则事不关己地低着头,假装在研究手里的笔记本。
陈默走进会议室,径直走到主位,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同志们,昨天我在这里,布置了一项任务,要求三天之内,完成开发区招商资料的准备工作。”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但是,今天一天过去了,我看到的结果,很不理想。”
他没有发火,只是陈述事实。他将赵海东拿来的那些废纸和过时图纸,一一展示在众人面前。
“规划局的同志,是觉得我们开发区这五年,是在原地踏步吗?”
“财政局的同志,你们的账,是乱到连自己都看不懂了吗?”
“还有国土局,建设局,你们的服务器和电脑,是约好了在昨天集体罢工的吗?”
他每问一句,被点到名的部门负责人脸色就难看一分,头也埋得更低。
常胜利的脸色也变了,他没想到陈默会把这些事直接捅到台面上来,一点情面都不留。
“陈书记,”他不得不开口了,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悦,“大家工作都有难处,有些历史遗留问题,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你这么说,有点打击同志们的工作积极性了。”
“难处?”陈默笑了,他转向常胜利,“常主任,我看不是有难处,是有些同志,根本就不想克服难处。或者说,有些同志,就盼着我陈默知难而退,盼着开发区继续烂下去!”
这句话,无异于直接宣战。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陈默!你什么意思!”常胜利身旁的一个副主任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我们辛辛苦苦维持着开发区的运转,到你嘴里,倒成了盼着它烂下去?你这是血口喷人!”
“对!我们不干了!你行你上啊!”
“就是,说得天花乱坠,谁不会?”
常胜利的党羽们纷纷鼓噪起来,整个会议室乱成了一锅粥。
常胜利冷眼旁观,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让陈-默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让他成为所有人的公敌。
“都给我安静!”
陈默一声断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制住了所有的嘈杂。
他看着群情激奋的众人,看着一脸得色的常胜利,脸上的表情,慢慢从冷峻,变成了一种近乎于悲悯的平静。
“我知道,你们不信我。”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异常清晰。
“你们觉得,我是在说大话,是在做梦。你们觉得,开发区已经没救了,谁来都没用。”
“好。”
陈默深吸一口气,再次环视全场,目光最后,落在了常胜利那张错愕的脸上。
“既然大家对我没有信心,对开发区的未来没有信心。那我就用我自己,来做这个担保。”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我在这里,当着全体班子成员的面,立下一个军令状。”
“三个月。”
“从今天起,三个月之内,如果我,陈默,不能为开发区拉来一笔足以启动债务重组的战略投资。我将,引咎辞职!”
“我会亲自向市委递交辞职报告,承担所有责任,从此,与凤凰市官场,再无瓜葛!”
轰——
整个会议室,仿佛被一颗无形的炸弹引爆。
所有人都被震得呆立当场。
引咎辞-职?!
这四个字,在官场的字典里,几乎等同于政治生命的彻底终结。
常胜利脸上的得意和讥讽,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和不可思议。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想过陈默会发火,会妥协,会向上级告状,但他做梦都没想到,陈默会用自己的政治前途,来做这场豪赌的赌注!
这不是官场斗争,这是亡命徒的玩法!
那个拍桌子的副主任,此刻也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满脸通红,呆若木鸡。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还在抱怨天气炎热的人,此刻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后背的汗毛,根根倒竖。
他们看着站在那里的陈默,那个年轻人,身形并不魁梧,但此刻,他的身影却仿佛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这个赌局,太大了。
大到已经超出了在场所有人对于权力斗争的理解范畴。
他们忽然意识到,如果陈默赢了,他将获得无可匹敌的威望,整个开发区将再无人能撼动他分毫。
而如果他输了……
一想到那个后果,再看看陈默那平静到可怕的眼神,所有人的心底,都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
这个疯子。
他,是玩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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