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轻轻一跳,瓶身映出一道细长的光痕。许羽柒的手指还搭在那素白瓷瓶上,指尖微凉。她没有移开视线,仿佛那瓶子正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乌鸦又叫了三声,短促、尖利,像是催命的鼓点。
她终于动了,将瓶子轻轻推至沙盘边缘,不再压着那个无名小镇。动作很轻,却像挪开了一块千斤重石。
“景驰。”她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殿内寂静,“你昨夜回报的巡商队路线,可有遗漏?”
罗景驰本已退至殿门附近,闻言立即转身入内,脚步沉稳。“回楼主,三辆货车按原计划伪装成药材运输,今晨应已抵达小镇。接应者为当地分舵暗线,身份可靠。”
“可靠?”她抬眼,“谁又能真正可靠?一个曾为你效命的人,昨日还在你身边饮茶,今日就能把刀插进你后心。”
罗景驰沉默。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沙盘前,目光落在东南角。“那批土,送去之后,有没有人追问来源?”
“据报,无人过问。当地人只道是修路垫基的普通黄土。”
“普通黄土?”她冷笑,“埋过尸、浸过血的东西,怎会普通。”
她指尖划过沙盘上的几处标记,停在一处未标注名称的村落。“这里,三日前有陌生人出入?”
“是。”罗景驰上前一步,“巡商队发现七人同行,皆穿粗布衣,背药篓,口音杂乱。起初以为是游方郎中,但其中一人手腕有旧刀疤——与北境‘寒脊营’退伍兵卒的烙记一致。”
“寒脊营?”她眉梢一动,“那不是十年前就被剿灭的残军编制?”
“正是。他们不该存在。”
“可他们出现了。”她语气平静,“而且选在这个时候,往我们新设的货道沿线走动。不是巧合。”
她转头望向廊柱深处。
“你一直没走?”
医师从阴影里走出,步伐无声。他手中并无任何器物,却让人觉得他随时能掏出致命之物。
“莫七今晨吐了血。”他说,“不是伤,是记忆冲破药引的反应。他喊了一个名字——苏婉娘。”
许羽柒眼神一凝。
“苏婉娘是谁?”罗景驰低声问。
“媚香楼前任楼主,苏云曦的姑母。”她缓缓道,“十年前死于内斗,尸体被扔进焚香井,连灰都没留下。”
“他在梦里见到了焚香井。”医师补充,“他说井底有铃,响一下,就有人爬上来。”
殿内一时静得可怕。
许羽柒盯着沙盘,手指慢慢收紧。“所以,不只是外部有人逼近。我们内部,也开始有人挣脱控制了。”
“蚀心阁九人名单中,他是第一个出现异状的。”医师低声道,“但我不能确定,是否还有其他人也在悄然复苏。”
“人心一旦开始回想过去,就不会再甘于被操控。”她喃喃,“哪怕他曾跪着发誓效忠,哪怕他的神志被药物重塑。”
她忽然抬头:“你说他喊的是‘苏婉娘’,不是‘苏云曦’?”
“是。”
“有意思。”她嘴角微扬,却没有笑意,“说明他记得的,不是现在的敌人,而是过去的真相。那扇门,正在自己打开。”
罗景驰皱眉:“是否立刻清除?”
“不行。”她摇头,“现在杀他,只会让他成为殉道者,激起更多怀疑。我要知道他到底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梦见了什么。”
“今晚子时,带他来见我。”她说,“我要亲自问他——井底的铃,是谁敲的?”
医师微微颔首,身影再度隐入昏暗长廊。
许羽柒回到主位坐下,目光扫过沙盘四野。胜利的地图依旧完整,但她知道,这张图正从内部裂开细纹。
“景驰。”她再次开口,“即刻传令:所有分舵夜间通行,必须持双令——总部银鹤令副本,加影鉴司当值官亲笔签押。缺一者,视为敌细,当场格杀。”
“是!”
“另调三支影卫小队,秘密替换东南三镇守备。对外宣称轮休,实则全面监控外来人员进出。凡携带兵器、绘制地形图者,无论身份,一律扣押审讯。”
“若对方反抗?”
“杀。”她答得干脆,“用最狠的方式杀,让所有人知道,祥鹤楼的规矩不容试探。”
罗景驰抱拳领命,转身欲走。
“等等。”她忽然叫住他,“你刚才说,那些陌生人,藏兵器于货箱?”
“是。查出两柄弯刀,样式非中原制式,更像北境雪原部落所用。”
她眼神微闪。“北境雪原……十年未通使节,他们的铁匠早已断脉。这些刀,是谁打造的?又是谁送来的?”
“属下立刻彻查运输链。”
“去吧。”她挥手。
殿内只剩她一人。
烛火摇曳,映得银鹤令泛着冷光。她伸手握住令牌,掌心传来熟悉的重量。
外面风起了,吹得窗纸轻微作响。
她忽然想起什么,低头看向袖口。那里藏着一小片纸条,是昨夜由义庄密线递来的——上面只有一行字:“坟场新土,有脚印进出,非我方人员。”
她一直没提这事。
因为她知道,有些事,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无法当作未知。
而现在,内外隐患同时浮现,她不能再等。
她抽出腰间短刃,在案角轻轻一划,刀锋带出一丝薄铁屑。她将铁屑弹入烛焰,火光瞬间变蓝。
这是最高级别的警讯——只有在怀疑组织核心成员动摇时才会启动。
火焰燃了三息,便恢复如常。
她闭眼片刻,再睁眼时,眸中已无半分犹豫。
“你以为赢了,是因为你够狠。”她低声自语,“可真正的输家,从来不会在明处倒下。”
脚步声再度响起。
医师回来了,身后跟着两名黑衣人,中间押着一个瘦削男子。那人披头散发,双手被缚,嘴里塞着布巾,身体不断抽搐,像是在对抗某种无形之力。
“莫七带到。”医师说。
许羽柒起身,缓步走下台阶。
她站在莫七面前,伸手扯下他口中布巾。
男子剧烈喘息,双眼翻白,嘴唇颤抖。
“你梦见了什么?”她问。
他猛地抬头,瞳孔涣散,却直勾勾盯住她:“……井底……铃响了……她说你要来了……她说……血债要用魂偿……”
她不动声色:“谁说的?”
“苏婉娘!”他嘶吼,“她在井底等了十年!她说你欠她的,不止一座楼,是一百二十七条命!”
许羽柒眼神骤冷。
她回头看向医师:“他什么时候开始说这些话的?”
“从昨夜子时起,反复不停。”
她点头,重新面对莫七。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她问。
男子喘息渐缓,眼神竟清明了一瞬。“我记得……我是莫七……我是……你的刀……可我也是……被你们埋进去的人……”
她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讥笑,而是一种近乎温柔的弧度。
“既然你想起来了。”她说,“那就告诉我——当年是谁下令把你推进焚香井的?”
莫七浑身一震,脸色瞬间惨白。
他张了嘴,似乎要说出一个名字。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撞上了门框。
许羽柒猛然回头。
医师也已侧身戒备。
押着莫七的两名影卫迅速将其制伏,按倒在地。
她缓缓走向殿门,手按在银鹤令上。
门外站着一名巡卫,脸色发青,手里攥着一封湿透的竹筒。
“急报!”那人单膝跪地,声音发颤,“东海岸……发现三艘无旗船靠岸!船上全是戴面具的黑衣人,已与当地守军交战!对方……打出的是……威虎门残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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