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稷的效率很高。
第二天早朝，他没有再跟那些老臣硬碰硬，而是采纳了范柔柔的“锄头配耙子”理论，在坚持任命陈康为户部尚书的同时，又提名了一位在朝中人缘颇好，处事圆滑但风评不差的侍郎做他的副手。
这一下，反对的声音顿时小了大半。
那些老臣一想，陈康那头倔驴虽然讨厌，但有个懂事的人在旁边看着，想来也翻不起太大的浪。更何况，皇帝已经退了一步，他们要是再揪着不放，就显得太不给储君面子了。
于是，在一番不算激烈的“讨价还价”后，陈康的任命，就这么顺利地通过了。
新上任的陈尚书果然不负所望，上任三把火，烧得整个户部鬼哭狼嚎。他带着人，不眠不休地核查账目，把柳尚书留下的烂摊子一点点清理干净，不出半个月，就揪出了好几个藏在账本里的硕鼠，追回了数十万两被贪墨的银子。
李承稷在朝堂上的威信，因此又上了一个台阶。人人都说皇帝陛下慧眼识珠，知人善用。
为了庆祝这次胜利，也为了犒劳一下自己，李承稷做了一个决定——在“疯批农场”里，办一场只有两个人的庆功宴。
这天晚上，李承稷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两坛子宫里最好的“玉露春”。
范柔柔看着他那副献宝似的模样，心里直乐。这家伙，是真把她这儿当成能放松的自家后院了。
“今晚，不谈国事，只论风月。”李承稷将酒坛往桌上一放，豪气干云地宣布。
范柔柔白了他一眼：“我这农场里，只有菜风，没有风月。”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让小桃去小厨房，炒了几个她亲手种的蔬菜，又切了一盘自家腌的腊肉。菜很简单，但透着一股子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两人对坐，桌上没有山珍海味，只有几碟清爽小菜，和两坛子醇厚的美酒。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李承稷的脸上，他今天似乎格外放松，眉眼间的算计和防备都淡去了不少，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愉悦。
“柔柔，这一杯，朕敬你。”李承-稷亲自给她满上了一杯酒，举杯说道。
“陛下敬我什么？”范柔柔端起酒杯，却没有喝。
“敬你……让朕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治国之道。”李承稷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真诚，“以前，朕以为，治国就是权谋，是制衡，是让所有人都畏惧朕。可你让朕知道，治国，也可以是种地。”
他自嘲地笑了笑：“是让所有人都吃饱饭，是让每一寸土地都物尽其用。锄头和耙子，土豆和青菜……这些朕以前从不看在眼里的东西，现在才发现，它们才是江山社稷的根本。”
范柔柔听着他这番话，心里有些触动。
这个男人，是真的在改变。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君王，他开始懂得俯下身，去看一看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
她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仰头饮尽。
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咙，带着一丝灼热。
“陛下言重了。我只是个喜欢种地的疯子罢了。”她放下酒杯，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疯子？”李承稷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又给她满上一杯，“若天下的疯子都像你这样，那朕倒是希望，这世上的疯子，能再多一些。”
他的目光，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灼热，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欣赏和……迷恋。
范柔柔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心跳莫名地快了几拍。她别过头，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想用酒意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几杯酒下肚，两人都有些微醺。
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李承稷说起了他小时候在宫里的日子，说起了先帝的严苛，说起了皇后的偏心，那些他从未对人言说的朕独和压抑，在酒精的催化下，一点点地倾泻而出。
范柔柔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时不时地给他添酒。
她忽然发现，剥开那层冷酷的皇帝外壳，李承-稷，也不过是个从小缺爱的可怜人。他的自私，他的无情，或许都源于他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前世的恨意，在这一刻，似乎被这醇厚的酒意给冲淡了那么一丝丝。
“那你呢？”李承稷忽然转头问她，“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种地？”
范柔柔愣了一下，她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想起了前世。
想起了冷宫里那片贫瘠的土地，想起了她种下的那几棵活了又死的青菜，想起了那种把种子埋进土里，看着它发芽、长大的，最纯粹的希望。
“因为……”她抬起头，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汽，不知是酒意还是泪意，“因为，只有土地不会骗人。你给它一分力，它就还你一分果实。你对它好，它就长出最好吃的东西给你。它不像人……人心，是会变的。”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悲伤。
李承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人心，是会变的。
他知道，她说的“人”，包括他。
他看着她那双蒙着水雾的眼睛，看着她因酒意而泛红的脸颊，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他想告诉她，他变了。他真的变了。
他想告诉她，他再也不会骗她，再也不会利用她。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缓缓地伸出手，这一次，他没有想去摸她的头。
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范柔柔的手很凉，被他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她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
李承-稷却握得很紧。
“柔柔，”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酒意和压抑的情感，“朕的心……不会再变了。”
范柔柔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里。那里面，有愧疚，有悔恨，有欣赏，还有一种她不敢深究的，滚烫的柔情。
她的心，彻底乱了。
理智告诉她，应该推开他，应该骂他“狗男人”，应该提醒自己前世的血海深仇。
可她的身体，却不听使唤。
或许是酒意上头，或许是今晚的月色太温柔，又或许是……他眼里的情感，太过真诚。
她没有再挣扎。
李承稷见她没有抗拒，心中一喜，他俯下身，轻轻地将她打横抱起。
范柔柔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怀抱，很宽阔，很温暖，带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和酒气，意外地……让人安心。
他抱着她，一步步地，走向内室。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终，交叠在了一起。
这一夜，李承稷没有走。
凤仪宫的灯火，亮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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