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军报，像雪片一样飞入京城，送到了监国太子李承稷的案头。
瓦剌人这次学聪明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傻乎乎地正面冲击坚固的关隘，而是派出一支精锐的骑兵，在边境线上四处骚扰，声东击西，搞得大周的边防军疲于奔命。
主帅陈将军是个老成持重之人，采取了稳妥的防守策略，任凭瓦剌人如何挑衅，就是坚守不出。这虽然避免了大的损失，但也让大周军队陷入了被动。
“陈将军太过保守了！瓦剌小儿如此猖狂，我军岂能龟缩不出？末将请战，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朝堂上，新晋的武将赵猛脾气火爆，第一个站出来请战。
“赵将军不可冲动！瓦剌人行踪诡秘，此举必有阴谋，我军若贸然出击，恐中其圈套！”兵部尚书立刻反驳。
朝堂上吵成一锅粥，主战派和主守派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李承稷坐在龙椅上，眉头紧锁。他心里也憋着一股火。瓦剌的骚扰，不仅牵制了大周大量的兵力，更严重影响了刚刚有所起色的北境边贸，这无疑是在打他的脸。
他也觉得陈将军过于保守，但赵猛又太过冒进。瓦剌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散朝后，他带着满腹的烦忧，回到了东宫。不知不觉，他的脚步又将他引向了那个熟悉的地方——凤仪殿的“自耕园”。
他需要一点安宁，需要看看那个总能给他带来“意外”的女人，或许，能让他烦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然而，今天园子里的景象，却让他有些意外。
范柔柔没有在种菜，也没有在浇花。她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正蹲在园子中央的一块空地上，面前摆了一大堆大小不一的石子。
她神情专注，嘴里念念有词，正在用那些石子摆着什么东西。
李承稷好奇地走近了些，只见地上已经被她用石子摆出了一个简易的沙盘，有“山川”，有“河流”，还有代表“城池”的大石块。
她正拿着几颗黑色的小石子，和几颗白色的石子，在沙盘上推演着什么。
“黑石子从东边打过来……嘿，假的！虚晃一枪！”
“白石子赶紧去堵……哎呀，上当了！人家往西边跑了！”
“不对不对，西边也是假的！他们……他们的目标是这里！”她用手指重重地点在沙盘上一条由细小石子铺成的“道路”上，“是粮道！他们想断我们的粮道！”
李承稷的瞳孔猛地一缩！
粮道！
他瞬间醍醐灌顶！瓦剌人费尽心机地在正面战场上骚扰、挑衅，真正的目的，竟然是想掩护一支奇兵，绕到后方，偷袭大周军队的补给线！
陈将军只看到了正面的防御，却忽略了漫长而脆弱的后方补给线。一旦粮道被断，前线的几十万大军就会不战自乱！好阴险的计策！
他正要开口，却听范柔柔又继续自言自语起来。
“粮道是命根子，得派重兵去守……不对，派重兵去，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得派个……得派个愣头青去！”
“愣头青？”李承稷下意识地问出了声。
范柔柔被他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他，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吓死我了。”
她也没管他太子的身份，自顾自地解释起来：“是啊，愣头青！你想啊，聪明人，像那个什么陈将军，他会想，这么重要的地方，敌人肯定会派精锐来攻，我们也要派精兵去守，还要设好几层埋伏。可这么一来，动静就大了，瓦剌的探子又不瞎，肯定就知道了。”
“可愣头青不一样啊！”她拿起一颗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灰色石子，放在“粮道”上，“愣头青脑子一根筋，你让他守粮道，他就死死地守在那儿，一步都不带挪的。敌人派探子一看，嗨，就这么点人，傻乎乎地杵在那儿，肯定不是主力，没准是个诱饵。他们就不会把这当回事。”
“等他们真正的主力大摇大摆地杀过来，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这个‘愣头青’带着他的人，往那儿一堵，就像一颗钉子，死死地钉在那儿！瓦剌人就算再厉害，一时半会儿也啃不下来。这样，就为我们的大军回援，争取了最宝贵的时间！”
她一番话说得是眉飞色舞，仿佛她不是在玩石子，而是在指挥千军万马。
李承稷却听得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以弱示敌，出奇制胜……
这些兵法上的道理，他都懂。但像她这样，用“愣头青”这么个粗俗却又无比精准的词来形容，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而他的脑海里，也瞬间浮现出一个人选——虎威将军，王铁柱。
此人是范清源一手提拔起来的猛将，作战勇猛，悍不畏死，但就是脑子不太灵光，一根筋，认死理。因为顶撞过赵猛，一直被压着，得不到重用。派他去守粮道，简直是……神来之笔！
“你……”李承稷看着范柔柔，喉咙有些发干，“你这些……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学？”范柔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这还用学？我们乡下孩子玩泥巴，都知道这个道理。你想抓蛐蛐，就得先在东边的洞口嚷嚷，把蛐蛐吓到西边的洞口，然后在那儿一把捂住。一样的道理嘛。”
李承稷被她这番“乡下孩子抓蛐蛐”的理论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明明说着最粗俗的大白话，却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至理。她的“疯”，到底是真的疯，还是……一种他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大智慧？
他来不及多想，转身就往书房跑。
“谢了！”他丢下两个字，身影很快消失在园子门口。
范柔柔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继续蹲下来摆弄她的石子。
“真是的，打扰我推演‘种菜阵法’……”
当天深夜，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密令，从东宫发出，直奔北境。
三天后，北境传来惊天捷报！
瓦剌主力果然绕道偷袭粮道，却一头撞上了“愣头青”王铁柱的铁壁铜墙！王铁柱率领三千将士，硬是顶住了瓦剌两万精锐骑兵数个时辰的猛攻，为陈将军主力回援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最终，瓦三剌主力被大周军队前后夹击，几乎全军覆没，主帅也被生擒！
北境大捷！
消息传回京城，满朝震动！所有人都对监国太子这神鬼莫测的用兵之策，佩服得五体投地。谁也想不通，太子殿下是如何未卜先知，精准地判断出敌人的主攻方向，并且还用了王铁柱这么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奇兵”。
只有李承稷自己知道，这所谓的“神机妙算”，不过是源于那天下午，凤仪殿后园里，一个“疯女人”玩石子时，几句不成调的“疯言疯语”。
他坐在书房里，看着手中的捷报，久久无言。
他忽然觉得，这个天下，或许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治理。
只要……他能时常来这园子里，听听她的“疯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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