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这个夜晚唯一的主宰。
起初只是一点,像泼在黑色幕布上的一滴朱砂,随即,那滴朱砂迅速晕染开来,变成溪流,汇成江河,最后化作一片赤色的汪洋。
“轰!咔嚓——”
一艘巨舰的桅杆在烈焰中被烧成焦炭,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塌,砸在另一艘被铁索紧紧捆绑的战船上。无数火星迸射开来,如同节日里最盛大的烟火,却绽放出死亡的颜色。
曹军的水寨,彻底乱了。
“走水了!快救火!”
“水!水在哪里!”
“别挡路!让我过去!”
凄厉的惨叫、绝望的嘶吼、军官声嘶力竭的命令,全都混杂在一起,被江风一吹,就散成了毫无意义的噪音。
北方的旱鸭子们,在陆地上是纵横驰骋的狼,可到了这摇晃的甲板和滔滔的江水之上,就成了一群被圈进屠宰场的羊。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还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被浓烟呛得涕泪横流,被热浪烤得皮肤卷曲。
他们想去取水,可水桶早已在混乱中不知去向。他们想跳船逃生,可冰冷的江水和身上厚重的甲胄,同样是死亡的代名词。
最绝望的是,他们无处可逃。
那曾让曹操引以为傲,夸口“如履平地”的连环铁索,此刻成了最恶毒的诅咒,最牢固的枷锁。它将数千艘战船紧紧地绑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无法分割的整体,也组成了一个完美的火葬场。一艘船着火,就意味着一片船着火。火焰顺着船舷、甲板、风帆,肆无忌惮地蔓延,所过之处,万物皆成焦炭。
“丞相!丞相!火势已无法控制!快撤吧!”
张辽浑身湿透,盔甲上沾满了黑色的烟灰,他冲到曹操所在的旗舰上,声音嘶哑地吼道。
曹操站在船楼的最高处,江风将他的须发吹得狂乱舞动。他没有看张辽,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火海,瞳孔里,只剩下一片跳动的赤红。
他亲手连起来的船,此刻成了烧死他霸业的柴薪。
“砍断铁索!快,砍断铁索!”曹操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几名亲卫挥舞着大斧,奋力砍向那比儿臂还粗的铁链。“当!当!当!”斧头砍在铁链上,迸射出耀眼的火花,却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印。这为了稳固而打造的铁索,此刻坚固得令人绝望。
“丞相!来不及了!”夏侯惇也冲了上来,他仅存的那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东吴的船队杀过来了!再不走,我们都要被困死在这里!”
曹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火海的边缘,无数江东的蒙冲斗舰,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船头上,甘宁、凌统等一干吴将,手持兵刃,状若疯虎。他们的身后,是漫天飞舞的箭雨,每一支箭都精准地射向甲板上那些慌不择路、挤作一团的曹军士卒。
屠杀。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撤……”曹操的嘴唇动了动,那个字,他说得无比艰难。
他一生征战,败过,也逃过。宛城失了典韦,濮阳差点被烧死,白门楼下也曾狼狈。但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败得如此彻底,如此窝囊。八十万大军,还没来得及与敌人真正接战,就被一把火,烧掉了所有的希望。
“撤!传我将令,全军向北岸乌林撤退!”
最终,理智战胜了所有的不甘与愤怒。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片足以让他心碎的火海,大步走下船楼。
旗舰已经无法靠岸,唯一的生路,是换乘小船,冲向北岸。
然而,对于数十万大军来说,几艘小船,不过是杯水车薪。
当曹操在许褚和一众亲卫的拼死护卫下,挤上一艘小船,奋力划向岸边时,他身后,是人间地狱。
有的士卒被烈焰逼到船舷,惨叫着跃入冰冷的江水,转瞬便被浪头吞没。更多的人在拥挤的甲板上奔逃,被后面的人推倒,踩踏,再也站不起来。无数人哭喊着爹娘,跪地求饶,可那无情的火焰,却将他们连同他们的祈祷,一并吞噬。
长江的水,被火光映成了血红色。江面上,漂浮着断裂的船板、烧焦的旗帜,以及无数沉浮挣扎的人。
这一战,后来被史官用四个字来概括——血流漂橹。
……
与江面上那片炼狱般的景象相比,乌林北岸,姜宇的营地,静谧得像另一个世界。
高地之上,营帐井然有序,火盆里的火焰安静地跳动着。
姜宇、郭嘉、典韦三人,并肩站在营前的望楼上,像三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冷眼旁观着这场决定天下格局的滔天大火。
“丞相这把火,烧得比预想的还要旺些。”郭嘉裹着熊皮毯子,又开始咳嗽,但他的眼睛,却比夜空中最亮的星辰还要明亮。
“风大了,火自然就旺。”姜宇的语气平淡无波。
系统面板上,那句“东南风,风力五至六级”,正在缓缓消失。他知道,这不是天意,而是最精准的计算。
典韦抱着他的双戟,看着远处那片火海,听着那隐约传来的惨叫,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很想冲下去,不是为了救人,只是想加入这场盛大的厮杀。但他看了一眼身旁平静如水的主公,又把那股冲动硬生生压了下去。
“主公,我们就这么看着?”典韦还是没忍住,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句。
“不然呢?”郭嘉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反问,“下去帮丞相救火?还是帮周瑜杀人?恶来,你要记住,从今往后,我们只为自己打仗。”
典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奉孝,传令下去。”姜宇开口了,“让‘尘风虎豹骑’全员着甲,备好马匹,但不要出营。其余各部,收拾行装,随时准备拔营。”
“主公,我们不走?”郭嘉有些意外。按他的想法,此刻趁乱离开,神不知鬼不觉,是最好的选择。
“走,但不是现在。”姜宇的目光,投向了北岸那片正在变得越来越混乱的滩涂,“曹操败了,但还没死。他麾下的精锐,如虎卫军、青州兵,建制尚在。我们现在走,目标太大,反而容易被溃兵冲散,或是被曹操迁怒。”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等他最狼狈的时候,我们再‘恰好’出现。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更让人记忆深刻。”
郭嘉瞬间明白了姜宇的意图,抚掌赞道:“主公高明!丞相此刻败逃,正是人心最脆弱之时。我军以逸待劳,阵列齐整,此时出现,非但不会被迁怒,反而会成为他眼中的救命稻草。这一份恩情,足以抵消他心中所有的猜忌。”
就在他们说话间,曹操乘坐的小船,终于在无数溃兵的簇拥下,跌跌撞撞地冲上了北岸的滩涂。
曹操被人从船上搀扶下来,脚一沾地,便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回头望去,江面上,那片曾经承载着他一统天下梦想的船队,已经变成了一片巨大的、燃烧的坟场。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泥地。
“丞相!”许褚等人大惊失色。
“我没事……”曹操摆了摆手,他擦去嘴角的血迹,那张被烟火熏得漆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那双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沉,也格外清醒。
败了。
统一天下的大业,经此一役,不知要推后多少年。孙权和刘备,这两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对手,经此一战,必将彻底坐大。
天下,三分了。
这个念头,像一把刀,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走!回江陵!再回许都!”曹操咬着牙,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然而,撤退之路,又谈何容易。
岸边,是数不清的、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的溃兵。他们失去了建制,失去了武器,只剩下求生的本能。为了争抢一匹马,一条路,他们甚至会向昔日的同袍挥刀。
曹操在亲卫的护卫下,艰难地在人群中穿行。他看到了一幕幕让他目眦欲裂的景象:将领找不到士兵,士兵找不到将领;伤兵倒在泥地里,被无数双脚无情地踩过;粮草、辎重、军械,被随意地丢弃在路边。
这哪里还是那支横扫北方的百战之师?这分明是一群丧家之犬!
就在曹操心胆俱裂,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之时,他的目光,忽然被不远处的一幕景象,牢牢地吸引住了。
在那片混乱不堪的溃兵洪流旁边,一处小小的山坡上,一支军队,正静静地矗立着。
五百名骑士,五百匹战马,皆披玄甲,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森冷的光泽。他们排成一个整齐的方阵,一动不动,仿佛一群来自幽冥的雕塑。
他们的阵型没有一丝散乱,他们的眼神没有一丝慌张。
在这片充斥着哀嚎与奔逃的土地上,他们的沉静,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的……刺眼。
那面在风中微微飘扬的,绣着“姜”字的旗帜,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曹操的眼睛里。
是姜宇的兵。
尘风虎豹骑。
他们没有参与救火,没有加入溃逃,甚至没有去阻击追兵。
他们只是……在看。
曹操的脚步,停住了。他死死地盯着那片沉默的钢铁方阵,一股比战败本身,更让他感到彻骨冰寒的凉意,从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乱了,唯独他姜宇的兵,如此镇定?
他那深不见底的脑海里,无数个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在这一刻,疯狂地涌现出来。
那个来历不明的鬼才郭嘉。
那个被轻易送给他的猛将典韦。
那个他看不透财力,仿佛拥有无尽财富的女婿。
还有……那阵来得无比诡异,彻底葬送了他八十万大军的……东南风!
一个荒谬到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却又挥之不去的念头,第一次,在他的心中,破土而出。
这场风,这场火……
难道……
喜欢三国:争霸江山美人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三国:争霸江山美人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