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之内，琴音与笑语，被曹节这句清冷的话语，斩断得干干净净。
风拂过湖面，吹动纱幔，光影在每个人的脸上摇曳，却再也摇不出方才那份轻松。
空气，仿佛凝固了。
曹华那张天真烂漫的脸上，好奇的表情僵住了，她看看自己的三妹，又看看那个被问住的未来妹夫，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不解。在她看来，三妹这个问题，太过尖锐，也太过不合时宜，像是在好端端的宴席上，忽然拔出了一柄剑。
皇后曹宪端坐不动，她端起茶杯，轻轻撇了撇浮沫，动作优雅依旧，但那双凤目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她看向自己这个妹妹的眼神，复杂难明。既有对她锋芒毕露的无奈，又有一丝隐秘的期待。
她也想知道，这个被父亲赞不绝口，甚至不惜打破常规也要招为女婿的男人，要如何回答这个直指本心的问题。
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才智的范畴，它在拷问一个人的“道”。
姜宇没有立刻回答。
他能感觉到，三道目光，如同三柄无形的探针，正试图刺入他的内心。曹华的是好奇，曹宪的是审视，而曹节的，则是纯粹的求证。
她不像在为难他，更像一个孤独的求道者，终于遇到了一个看似同路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印证彼此的路径。
他笑了。
不是那种应付场面的客套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欣赏的笑意。
“公主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与方才曹节落杯时，如出一辙的轻响。
“草民确实以为，这世间，并无真正的‘世外’。”
此言一出，曹宪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以为姜宇会巧言令色，将自己的“出世”之举，描绘得如何清高，如何与众不同。却没想到，他竟直接否定了自己的前提。
曹节那清冷的眸子里，也泛起了一丝涟漪。
姜宇的目光，越过三人，望向水榭之外那一方被宫墙框住的天空。“人生于世，便如舟行于水。水不动，是为静；水若动，则起波澜。乱世便是这波涛汹涌的大江大河，无人能置身事外。所谓的‘世外’，不过是某些人自欺欺人，寻到的一处水流稍缓的避风港罢了。风浪一起，港毁船沉，终究是同一场宿命。”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讲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道理。
“至于草民……”姜宇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曹节，眼神坦然，“草民不愿入朝，并非想要超然物外，也不是想另起炉灶，搭建一个什么更大的棋盘。”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茶壶，为曹节那只已经空了的茶杯，续上了水。沸水冲入，杯中的茶叶再次翻滚、舒展。
“草民只是觉得，这天下棋局，杀伐太重，黑白分明，你死我活。草民棋艺不精，不想做那执棋之人，也不甘心，只做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那先生想做什么？”曹节终于再次开口，她的声音里，少了几分尖锐的质询，多了几分真正的探究。
“我想做个……看客。”姜宇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弧度，“或者说，是一个偶尔会给棋局添点变数，让这盘棋变得更有趣一些的看客。”
他指了指杯中翻滚的茶叶：“棋盘之上，非黑即白。可这世间，并非只有黑白两色。譬如这茶，可以是绿，可以是红，可以是黄。执棋者只看胜负，草民却觉得，这棋盘之外的茶香，也别有一番滋味。”
“我酿酒，是为品尝人间的醇厚与辛辣。我经商，是为看尽天下的繁华与凋敝。我不入局，是想保留一份能随时抽身的清醒。若有一天，这棋局非要将我卷入其中，那我希望，我不是作为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进去，而是以我自己的身份，带着我自己的规矩，走进去。”
这番话，半真半假。
他将自己的野心，包裹在了“看客”与“趣味”的外衣之下。他承认自己不甘为棋子，却又巧妙地避开了“执棋者”的嫌疑，将自己的定位，模糊成了一个游离于规则之外的，特殊的“第三方”。
水榭中，再次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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