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未清,王爷身负皇命,应以大局为重。”
她的话,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
萧景珩满腔翻腾的炽热情绪,瞬间被冻结。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只有纯粹的、公事公办的提醒。
是啊,他是钦差王爷,身负皇命。
而她,是来历不明、戴着帷帽的“弦先生”。
界限分明。
他死死攥着拳,指甲深陷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最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怕一开口,就是失控的质问和哽咽,那只会让她更看不起。
沈清弦说完,便重新放下了帷帽的白纱,遮住了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她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他恢复“王爷”的体面。
巷口传来侍卫越来越近的搜寻声。
萧景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底的酸涩,挺直了因为激动而微微佝偻的背脊。他抬手,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和尘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尽管尾音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先生所言极是。”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疫区情况如何?还需朝廷提供何种援助?”
他竟真的开始与她讨论起公事。
沈清弦帷帽下的眉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声音依旧平稳:“疫情已得控制,后续重在调理与防复发。药材尚足,若有上好黄芪、当归,可助患者恢复元气。”
“好。本王即刻命人调拨。”萧景珩点头,目光却依旧死死地盯着那层薄薄的白纱,仿佛想穿透它,看清后面的人。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巷外隐约的人声,衬得巷内愈发寂静。
萧景珩的理智在告诉他,他该离开了,他该去履行他王爷的职责,维持他刚刚勉强捡起的体面。
可他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舍不得。
哪怕只是这样隔着帷帽,隔着生疏的客套,多看她一眼,多待一刻,也是好的。
他贪婪地注视着她,注意到她露在袖口外的手指,似乎比从前更清瘦了些,指节分明。她站的姿态依旧笔直,但细微处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半年,她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却一个也不敢问出口。
“王爷若无其他事,民女还需去查看病患。”沈清弦率先打破了沉默,微微颔首,示意离开。
“等等!”萧景珩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
沈清弦脚步顿住,帷帽微侧,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
萧景珩张了张嘴,大脑一片空白。他能说什么?求她别走?求她跟他回去?他知道,那只会让她走得更快。
情急之下,他几乎是慌不择言地,开始说起一些……完全不相干的话。
“陆沉舟那小子,在京畿大营干得不错,上次剿匪,他一个人带队端了三个寨子,受了点轻伤,回来还跟我炫耀……”他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笨拙的急切,仿佛只要不停下,她就不会离开。
“谢允之在翰林院如鱼得水,修史修得那些老学究都挑不出错,前几日还参了吏部一个侍郎一本,说他用人唯亲,把那老家伙气得吹胡子瞪眼……”
“赵无咎……他还是老样子,生意越做越大,前段时间还嚷嚷着要把铺子开到西域去,说他爹差点打断他的腿……”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说着这半年来,他们几个人的变化,他们的趣事,他们的成长。他不敢提自己,只敢借着别人的故事,小心翼翼地,试图与她分享他缺席的这半年时光,试图告诉她——你看,我们都很好,我们都成了你希望的样子。
沈清弦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回应。
直到他说得口干舌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巷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萧景珩看着她,看着她帷帽下垂落的白纱,心脏一点点沉下去。她还是……无动于衷吗?
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你看,”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努力维持着平静,“我们都成了你希望的样子,天下……也太平了。”
他把她留下的那四个字,轻轻地,还给了她。
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在祈求一个认可。
说完这句,他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垂下眼,不敢再看她。
等待着他的,会是又一次冰冷的转身吗?
沈清弦依旧没有说话。
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离开。
她只是站在那里,帷帽微微低垂,似乎在看着地面,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风吹过巷口,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
时光,在这一次意外的、笨拙的、充满未尽之语的重逢里,被无限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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