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四日光景,济宁城仿佛一头从冬眠中骤然苏醒的巨兽,每一寸肌理都迸发出惊人的活力与热量。
那种初临时的惶惑与无序,已被一种目标灼灼、秩序井然的蓬勃气象所取代。整座城池,自上至下,都沉浸在一股埋头苦干、期盼未来的炽烈氛围之中。
每日拂晓之前,城南辽阔的校场上空便会炸响撕裂沉寂的号角与战鼓。六万余新募之军,如同幼虎,在张无极、冯忠、文兴邦等将领督导下,投身于严格的操演。
校场之上,黄尘蔽日,吼声震天。最首要的,便是将那铁一般的军纪,用近乎灌输的方式,锤打进每一名士卒的魂魄深处。
晨操之前,各级将官必定带领麾下,反复呐喊太子亲定的规条,那些直白如话、却重若千钧的口号与歌谣,在清晨的济宁城南反复回荡:
“杀流寇!驱胡虏!护国救民!卫我山河!”
“一切行动听鼓号!”“一切缴获要归公!”“不害百姓不欺民!”
“第一管住裤腰带,淫人妻女千刀剐!”“第二注意说话好,老乡见了不会跑!”“第三买卖要公平,一文钱是一文货!”“第四借了东西要归还,坏了照价赔铜钱!”
“第五脚板多看看,踩了麦苗照价赔!”“第六不抢百姓物,抢个鸡鸭也砍头!”“第七宿营搭帐篷,敢拆民房断手掌!”“第八降兵也是苦穷人,捆送营里换赏银!”
“跟着太子不纳粮,分了田地有田庄。老婆孩子咱不抢,立功领饷养爹娘!”
这些声音起初参差不齐,带着生涩,但日复一日,渐渐变得整齐划一,通俗易懂的话语,逐渐给这支新军们带来了完全不一样的军队体验。
大军则依着兵员禀赋与眼前能凑出的家伙事儿,初步划开了阵仗。
步卒人数最众,进展也最快,只见得长枪如苇,反复突刺;刀盾碰撞,呼喝阵阵;弓弩手则于划定区域,一次次拉满弓弦,寻觅着那虚无缥缈的准头。
相较之下,骑兵与火器营则显得磕绊许多。
城内城外搜罗殆尽,马匹拢共才得四千余,其中多是瘦骨嶙峋之辈,堪当边军冲阵之用的良驹寥寥无几,甚至混杂了些健壮骡子,场面瞧着便有些窘迫。
各军火器营的汉子们围着那些刚从武备司领来、勉强修整过的三眼铳、鸟铳,小心翼翼地操弄着,装药、瞄准、击发,步骤繁琐,稍有不慎便是险情,进度自然快不起来。且主要问题还是火器供应,尚有不足,尤其火炮都还没怎么送来。
然则,纵有万般困难,整个校场依旧被一股嗷嗷叫的、渴望蜕变的炽烈气息所笼罩。
粮秣后勤之事,在许文昌手中变得如同绣花般精细缜密。
潘、唐、孙等济宁豪族,以及那些捐输了的士绅人家,乃至曲阜孔府应承的首批物资,在这短短四日里,借着漕运与车马,好似百川汇海,源源注入济宁。
许文昌坐镇于新起的高大粮仓之间,指挥若定,验收、登簿、入库、看守,一环扣着一环,纹丝不乱。数额巨大的钱粮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成为了支撑这六万大军和整个济宁政权昂然挺立的最硬腰杆。
武备司的变化更是翻天覆地。
朱慈烺深知,一支强大的军队不仅需要能征善战的将士和充足的粮草,更离不开精良可靠的武备。他将武备司的建设视为与编练新军同等重要的大事,几乎每日都要与许文昌、庄一郎中等人商议进度,并给予了他们最大的权限和资源支持。
在庄一雷厉风行的统筹,和文立凯、于宗林、谷三等干吏的高效执行下,原本只是雏形的武备司以惊人的速度膨胀、细化,最终形成了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的六大分局,如同六根坚实的支柱,支撑起未来大军的装备命脉。
原本济宁火器局那片地方,不再仅是修补火器之所,而是迅速扩张,依着技艺分门别类,立起了崭新的格局:
火器局里,炉火日夜不熄,老师傅们带着徒弟叮叮当当,整修着各式火铳火炮,更有文立凯已经带领那心思活络的,开始对着太子爷提过的“燧发枪”之物和“颗粒火药”悄悄琢磨。
弓弩局内,刨花飞舞,弓弦嗡鸣。新任主事杜伏礼,日夜带着工匠们埋头于案前,精心刨制着弓身,一丝不苟地缠绕弓弦,打磨箭镞。
杜伏礼已经带着大家伙短短数日,把原有的通用开元弓、骑兵小梢弓和破甲专用的角弓,还有改良的神臂弩、中程压制的腰开弩以及威力恐怖的超重型双蹶张弩,统统整修完毕并交付三支新军装备、操练。
刀兵局则在主事黄兴猛的带领下,锤声震耳,火星四溅。局内炉火旺盛,铁锤敲击烧红铁料的声响密集如雨,工匠们挥动铁锤,将铁料锻打成刀条、枪头,淬火的水池不断冒出嘶嘶白气。
马械局“精巧”许多,主事罗安精通马具制造,带着大家马不停蹄地处理皮革、木材和金属小件,有的缝制马鞍的鞍褥,有的雕刻马镫的木芯,有的给马蹄铁钉钉,大家伙也是热火朝天地干着。
甲胄局又是一番景象,主事齐厉家亲自和工匠们一起,或在编织铁甲片;或在压实棉絮,制作棉甲;或在鞣制皮革,制作轻便的皮甲,忙忙碌碌地打造着大军所需的甲胄。
物料修缮局则有些繁杂,在主事宋栓的带领下,整个局的人都忙忙碌碌的,负责所有原材料的管理、分配,以及军械的日常维护和简易修缮。
诸局在短短数日的筹建后,就开始走上正轨,各司其职,忙碌非凡。整个工坊区域喧嚣鼎沸,却乱中有序,一股蓬勃的生产之力在其中汹涌流淌。
许文昌“工钱足额,绝不拖欠”的话放那里,工匠们便甩开了膀子干。
一个像模像样的军工体系竟已初具雏形。
最得民心,亦最令朱慈烺宽慰的,还是那支独特的“保障队”。
近三万被收拢的老弱妇孺,未曾被遗弃,反得了安置,在这支队伍里寻到了活计。他们承担起缝补清洗、搬运粮草、生火造饭、洒扫修补等一应杂事。虽工钱微薄,却意味着在这乱世之中,能凭双手挣得一口安稳饭吃,得一隅平安之地容身。
太子殿下这仁政之举,迅疾在济宁百姓间口耳相传,化作暖流。
虽富足之家未必亲身参与,但其间透出的那位年轻太子对底层百姓的体恤与怜爱,却深深叩动了无数人的心弦。
关于太子朱慈烺的种种神异传说,如同春野上的蒲公英,悄无声息地飘散开来。
有言其乃太祖高皇帝转世,特为解救百姓于倒悬;更离奇者,说其是玉皇大帝临凡,身负救世之天命……
这些话语,质朴无华,却承载着黎民最深的感激与期盼。
然则,这番民间自发的颂圣潮,却与朱慈烺密令锦衣卫“自污”以惑敌的方略有些“矛盾”。
赵啸天与李育财对此也是很头疼,一面是百姓将太子捧上神坛,一面是他们不得不绞尽脑汁,借助漕帮旧路,将“太子年少昏聩、沉溺享乐、大权旁落、麾下派系倾轧”等虚虚实实的消息散布出去。
这些迷雾般的言语,沿着运河水流迅速扩散,竟也真的飘进了京师,落入了正忙于拷掠筹饷的李自成细作耳中,或多或少,搅乱了闯军对南方这支新生太子力量的判断。
而身处这舆论漩涡中心的朱慈烺,这几日却异常沉静。他多坐镇州衙,与邱祖德、鲁王及任孔当等文臣共议大局。后院新辟的文臣治事之所已启用,文书往来,政令签发,人事登记,在邱祖德主持下,渐次理顺,一个小朝廷的骨架悄然搭起。
朱慈烺深知自家短长,于军旅操练之事实是门外汉,故极少亲临城南校场,以免掣肘张无极等将领。他将兵权全然托付,自家心思多半放在与许文昌保障粮秣、催督武备司之事上。
偶得闲暇,朱慈烺做了一桩自认极紧要的事:密遣赵啸天麾下精干缇骑,火速南下江西奉新,寻访那位因对时局灰心而刚刚辞官归里的前亳州知州——宋应星。
作为穿越者,朱慈烺深知,此老乃真正能令大明农工百技焕发生机的国士,务必早早延揽而来。
宋应星把中国几千年来出现过的农业生产和手工业生产知识,凝结成《天工开物》等经典着作,可以算是那时候的农学大家了,此人必须要召集来,大力发展农业科技。
更有甚者,这宋应星还有很多超越那个时代的研究,比如其《论气·气声》篇中,就开始研究声音的发生和传播规律,并提出声是气传播的概念。
他更是开始分析金、银、铜、锡、铅和锌等多种有色金属的化学性质,最经典的莫过于其关于金银分离的论述——“凡足色金参和伪售者,唯银可入,余物无望焉。欲去银存金,则将其金打成薄片剪碎,每块以土泥裹涂,人堵涡中鹅砂熔化,其银即吸入土内,让金流出,以成足色。然后入铅少许,另入琳涡内,勾出土内银,亦毫厘具在也。”
朱慈烺知道,这位宋应星,可以算是那个时代,最前沿的科技研究者。其所论述的很多观点,完全就是后世的物理、化学、农业,甚至哲学等科学和文学领域的知识……
怎奈何,满清鞑子入关后,剃发易服,全然不知发展这些大明点起来的科技树,只知一味地压制、文字狱,愚昧华夏两百年,终于被人杀进家门,终致华夏沦丧百年。
想着这些,朱慈烺更是写下亲笔信,真诚地邀请宋应星前来济宁:
大明太子朱慈烺致宋先生应星书
应星先生道鉴:
孤,大明皇太子朱慈烺,谨致书于奉新宋先生足下。
呜呼!山河破碎,国步维艰。贼氛猖獗,犯我神京。我先皇帝,励精图治,十有七载,然天命不佑,寇逼宫阙。本月十九日,闯贼猖獗,先帝于京师殉国。烺五内崩摧,痛彻肝肠。然国恨家仇,萃于一身,不敢即死,遂携皇弟定王慈炯、永王慈炤,间关险阻,南抵济宁,欲图社稷之重光,雪此覆天之耻。
今于济宁,收合余烬,暂得喘息。已筹措粮秣,简练新军,文武诸臣,亦稍稍辐辏。然烺常中夜彷徨,深惟根本之计。夫足食然后足兵,安民然后兴邦。此诚存亡续绝之要道也。
孤尝闻:国之将兴,必贵师而重傅。先生乃海内硕儒,学究天人,道贯古今。烺虽居深宫,然素慕高名。昔得览先生宏着《天工开物》,其《乃粒》《粹精》诸篇,于稼穑耕耘、百工技艺,考据精详,利物厚生之道备矣!又读先生《论气》《谈天》诸作,穷究物理,格致幽微,发前人所未发,尤令烺叹服不已,拍案称绝!先生之才,实乃经世之鸿宝,救时之良医也。惜乎沉沦草野,未展其用,此岂非家国之巨憾乎?
方今板荡之际,正需贤达之士,同心戮力,共纾国难。农工之政,尤为急务。先生怀不世之才,负王佐之略,岂忍见神州陆沉,苍生倒悬,而独善其身乎? 昔文王访太公于渭水,昭烈三顾孔明于草庐,皆以诚心求贤,而成兴复之业。
孤虽不敏,常慕古人之风。今特遣锦衣卫二十人,赍此书信,并持孤之信物,星夜前往贵邑,致孤殷殷之意。
万望先生, 念社稷之危,悯生民之艰,体孤求贤之至诚, 幡然命驾,北来济宁。 孤当虚左以待, 敬聆教益。愿以宾师之礼相待, 凡农工百技、强国富民之策,尽委于先生, 共图兴复之大计。
吾辈同心,共纾国难,光复神州,再造太平!
时危事亟,翘盼之至。 惟冀先生,早赐惠音。旌麾南指,孤当亲迎于道。
临书慨然,不尽欲言。
大明崇祯十七年三月二十八日
皇太子 朱慈烺 具书
朱慈烺洋洋洒洒写出了自己的诚意,以及对宋应星思想和论着的熟悉,期待与这位“大明科学巨匠”尽快汇合,共商国是。
这封信,朱慈烺盖上自己的太子金印,并装上自己的东宫信物,让赵啸天亲自挑选了锦衣卫中最忠诚干练的二十人,迅速携带这封信和信物,循着最快的路线南下江西,寻找宋应星去了。
此外,这州衙后院里,亦传出了琅琅书声。定王、永王,并叶正、玉儿、兰春三个孩子,每日由任孔当、郑与侨教导,启蒙读经。
朱慈烺偶去探看,见两个皇弟与叶正他们——两个王爷坐在椅子上,三个小孩席地在边上坐着,都有朱慈烺给他们配的学习用具。几个孩子虽身份云泥,却都一样地专注听讲,跟着老师学写字、读书。
朱慈烺每每看到此,心中便漾起一丝难得的宁谧与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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