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油灯的火苗随着船身轻晃,在朱慈烺年轻却布满疲惫的脸上投下跳跃的光影。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干涩和指尖的微颤,再次提起那支饱蘸浓墨的狼毫,绢帛洁白,墨色如夜。
“赵统领,研墨。”朱慈烺的声音带着沙哑。
赵啸天立刻应声,手腕沉稳有力地转动墨锭,乌黑的墨汁在砚池中荡开涟漪,散发出清冽的松香。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太子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心中既敬佩又心疼。这位殿下,真是铁打的筋骨。
朱慈烺的目光落在新铺开的绢帛上,笔锋再次落下:
皇太子朱慈烺令旨 谕凤阳总督马士英:
卿总督庐、凤,提督军务,抚定江南,功在社稷!父皇在时,常与孤言:士英老成谋国,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之职,实至名归!总督庐、凤等处军务以来,整饬防务,绥靖地方,勋劳卓着,孤心甚慰!
然!天崩地裂,国难当头。三月十九日丑时,闯逆破京。百官束手,竟无一人护驾。父皇……父皇为践‘君王死社稷’之誓,已……已龙驭宾天于煤山。
乾坤泣血,日月同悲。
孤携定王慈炯、永王慈炤,于乱军之中,九死一生,幸得天佑,得遇忠义无双之运河豪杰赵啸天,方得脱险境,沿运河南下。
孤决意于山东济宁州,收拢忠义,重整山河,誓灭闯贼,复我大明。济宁,运河锁钥,地利非凡,孤已详察,定为中兴之基。然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江南半壁,国之根本,卿总督凤阳,节制江北,位高权重,当此危局,孤倚卿为擎天玉柱。
兹令:
一、卿接旨后,即刻以孤之名义,飞檄传谕江南诸省巡抚、总兵,武昌宁南伯左良玉、寿州刘良佐、淮安刘泽清、徐州高杰、福建郑芝龙、湖广巡抚何腾蛟、江西、福建、浙江、应天诸督抚。
昭告天下:大明皇帝崇祯陛下已于三月十九日丑时,践行‘君王死社稷’之诺,殉国于京师煤山!皇太子朱慈烺及定王、永王尚在,敢有妄议拥立诸藩者,以谋逆论处,夷三族,绝不姑息!
二、严令各地督抚总兵:即刻整顿地方政务、民务、军务,安抚流民,弹压宵小,维持秩序,稳定局势。严防贼寇趁乱流窜,一切听候孤之号令,不得擅专。
三、晓谕天下:孤以济宁州为行在,收拢忠义,誓师复国。凡有精兵良将、忠勇之士,愿随孤讨贼复国者,速速北上济宁,听候调遣。功勋卓着者,孤不吝封侯之赏。
四、卿坐镇凤阳,统辖江南江北诸务,居中调度,稳定大局。务必确保江南钱粮赋税、军械物资,源源不断输济宁前线,此乃复国命脉,卿之重责。
江南安危,系于卿身!
望卿勿负父皇厚望,勿负孤之重托,速速施行,以拯危局。功成之日,必裂土分茅,酬卿不世之功。
孤朱慈烺,手书于舟次。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 辰时初刻
朱笔饱蘸朱砂,蟠龙钮宝印重重钤下。
鲜红的印记如同凝固的鲜血,昭示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朱慈烺又取出一枚小巧的蟠螭纹铜印,放入绢帛中,仔细封入蜡封丝绢筒,在筒外以墨笔清晰标注:“凤阳总督马士英亲启”。
赵啸天看着太子殿下那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神,下意识地想去喊人。朱慈烺却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倦意:
“不急。方才两封最是要紧,已先行发出。余下诸信,一并写完,孤亲自标注去处,统一发出即可。确保送达,不必苛求十日之限。”
赵啸天点头,继续默默研墨。
朱慈烺提笔再书:
皇太子朱慈烺令旨 谕江都常家沙怀远侯常延龄:
开平王十二世孙,怀远侯延龄:卿忠勇传家,血性未泯。去岁奉旨南下,募勇练兵,矢志报国。孤在京师,常闻父皇赞卿:勋贵楷模,国之干城,此心此志,天地可鉴。
然国遭巨变,三月十九日丑时,闯逆破京。父皇……父皇已殉国于煤山!孤携定王、永王,幸得忠义之士漕帮赵啸天护持,方脱险境,沿运河南下。
孤决意于山东济宁州,收拢忠义,誓灭闯贼,复我大明!济宁,运河咽喉,中兴之基。孤知卿麾下新军初成,然忠义为骨,士气可用。
值此存亡绝续之际,望卿勿以兵寡为虑,速速点齐本部精锐,星夜兼程,北上济宁,与孤会师,孤在济宁,翘首以待,待卿旌旗所指,共复河山!
常家忠烈,必再耀青史。
孤朱慈烺,手书。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 辰时初刻
同样钤印、封装,标注:“江都常家沙怀远侯常延龄”。
接着,朱慈烺笔走龙蛇,以同样简洁有力的格式,分别给兖州鲁王朱以海、淮安福王朱由崧、杭州潞王朱常淓、青州衡王朱由棷几位藩王发去令旨:
谕鲁王朱以海\/福王朱由崧\/潞王朱常淓\/衡王朱由棷:
王叔(王兄)钧鉴:
闯逆破京,三月十九日丑时,父皇殉国于煤山!山河破碎,宗庙危殆,孤携定王、永王幸脱险境,决意于济宁复国。
皇明祖训有云:凡我朱氏子孙,当守土安民,拱卫社稷。值此国难,血脉相连,责无旁贷。
望王叔(王兄)念及祖宗创业之艰,社稷倾覆之痛,速速召集王府护卫、忠勇之士,筹措粮饷军械,或亲率精锐北上济宁,与孤共襄复国大业;或坐镇封地,安定民心,输送钱粮,以为后援。
大明存亡,系于宗室!
望王叔(王兄)勿负太祖血脉,速速行事,切切!
孤朱慈烺,手书。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 辰时初刻
每一封都钤上鲜红的太子宝印,封装标注清楚。给藩王的信,朱慈烺言辞更为严厉,直接搬出《皇明祖训》,强调血脉责任,断绝其拥兵自重或观望的念头。
随后,朱慈烺又快速写下令旨:
给山东巡抚邱祖德,命其携济南可用资源速南下济宁;给天津大沽口总兵曹友义,命其固守或南撤登莱,汇合济宁;给青州守备李士元,命其护卫衡王南下济宁;给胶州知州郭永祥,命其扩军固守登莱,策应济宁。
每一封都简明扼要,点明形势,下达命令,给予授权,如特赐郭永祥扩军之权。
最后,当朱慈烺的目光扫过舆图上遥远的四川时,想起了那位有名的女将军、巾帼英雄——秦良玉!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而敬重的光芒,再次提笔,墨色凝重:
皇太子朱慈烺令旨 谕石砫宣慰使、总兵官秦良玉:
秦老将军忠勇贯日,威震巴蜀。孤在深宫,常闻父皇赞卿:白杆兵威,巾帼丈夫,一门忠烈,国之柱石。老将军及令侄秦翼明等,为国征战,血染征袍,功勋飏炳。父皇每每提及,不胜唏嘘,赞曰:大明有卿,社稷之幸。
然噩耗惊传,三月十九日丑时,闯逆破京,父皇……父皇已践行‘君王死社稷’之诺,殉国于煤山!山河同悲,日月失色。
孤携定王、永王,侥幸脱险,决意于山东济宁州,收拢忠义,誓灭闯贼,复我大明。
老将军坐镇川东,独抗献贼,孤心甚忧。张献忠凶顽狡诈,势大难制。老将军虽勇冠三军,然孤悬敌后,兵力悬殊。
孤令:
卿当以保全有用之身为重,审时度势,勿拘泥于一城一地之得失。
若事不可为,当机立断,携白杆精锐及家眷亲族,避敌锋芒,辗转贵州、湖广,寻路北上,务必保全实力。
孤在济宁,扫榻以待。
济宁乃中兴之基,亟需老将军擎天之力。待卿挥师北上,与孤会师,再整旗鼓,共讨国贼,复我河山。
老将军年高德劭,万望保重贵体。
大明复国,尚需卿之虎威,切切!
孤朱慈烺,泣血手书。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 辰时初刻
这封信,朱慈烺写得格外用心。他深知秦良玉的忠勇刚烈,更知历史上她最终困守石砫的悲壮结局。信中,他不再仅仅是命令,而是充满了对这位传奇女将的敬重、关切和恳求。
他明确要求秦良玉“保全有用之身”,甚至允许她放弃石砫,只求她能活着带兵北上汇合。字里行间,流露着太子对国之栋梁的珍惜与倚重。
同样钤印,放入一枚象征“忠勇”的虎头小玉符,封装标注:“四川石砫宣慰使秦良玉亲启”。
最后一笔落下,朱慈烺只觉得手臂酸麻,眼前阵阵发黑。他强撑着将笔搁下,长长吁出一口浊气,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桌案上,已整齐摆放着十余个密封好的蜡封丝绢筒,如同整装待发的信使。
“赵统领,”朱慈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这些,烦劳你亲自安排可靠人手,按筒外标注,火速送出,务必亲手交到收信人手中。”
朱慈烺顿了顿,强调道,“四川秦老将军处,路途遥远,险阻重重,务必叮嘱信使,安全第一,宁可慢些,务必送达。”
“殿下放心,卑职亲自去办,定不辱命!”赵啸天神色肃然,双手捧起那摞沉甸甸的丝筒,如同捧着千钧重担。他转身掀帘而出,舱外立刻传来他条理清晰的指派命令声。
舱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朱慈烺粗重的喘息。
王之心连忙上前,捧上一杯刚换的浓茶,心疼道:“殿下,您快歇歇,喝口热茶,这……这连轴转的,铁人也熬不住啊!”
朱慈烺接过茶杯,一股温热透过杯壁传来,让他冰冷的指尖感到一丝暖意。他大口灌下几口,茶水滑入喉咙,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疲惫。
他靠在冰冷的舱壁上,闭目养神,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
不知过了多久,舱帘再次掀开。
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肉香、面香和油脂焦香的霸道气味,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散了舱内残留的墨香和凝重的气氛。
朱慈烺猛地睁开眼,只见赵啸天正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巨大铜盆进来。
盆中汤汁翻滚,浓白如乳,里面沉浮着大块炖得酥烂、酱红油亮的羊肉,肉块上连着筋头巴脑,颤巍巍地冒着热气。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八角、桂皮、花椒等香料的辛香,直往人鼻孔里钻,正是运河上赫赫有名的“临清八大碗”合炖。
紧随其后,是几大碗堆得冒尖、粒粒金黄分明、夹杂着火腿丁、虾仁、青豆、葱花,散发着诱人油香和蛋香的扬州炒饭。
还有一盆奶白浓郁、撒着翠绿葱花和香菜末、热气袅袅的羊肉汤,旁边是一摞烤得焦黄酥脆、散发着麦香的面饼。
“殿下,王公公,两位小王爷,饿坏了吧?”赵啸天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一边麻利地在舱内小桌上布菜,一边大声道:
“快,趁热,这是咱运河上跑船汉子最顶的吃食——临清八大碗合炖。专挑了上好的羊肋排、蹄筋,小火慢煨了一夜,烂糊入味。这扬州炒饭,是船上厨子看家本事。这羊肉汤,用的是小羔羊,鲜掉眉毛,快,快尝尝!”
食物的香气如同有魔力,瞬间唤醒了沉睡的味蕾和疲惫的身体。
朱慈烺还没说话,旁边小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朱慈炯和朱慈炤,已经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小鼻子一抽一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盆翻滚着油花的炖肉,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皇兄,好……好香啊。”朱慈炤咽着口水,小声嘟囔。
朱慈烺看着两个弟弟馋猫似的模样,再看看眼前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食物,连日来的紧张、恐惧、疲惫仿佛在这一刻被这人间烟火气冲淡了些许。
他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站起身:“好,好,都起来,吃饭!”
王之心连忙帮着将两个小皇子扶下床。赵啸天亲自给朱慈烺盛了一大碗炖肉,又舀了勺浓汤浇在上面,递过去:“殿下,您先尝尝这汤,最是暖身子。”
朱慈烺接过碗,滚烫的温度熨帖着手心。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炖得软烂脱骨的羊肉,吹了吹热气,送入口中。
浓郁的肉香、丰腴的油脂、香料恰到好处的辛香,以及那入口即化的美妙口感,瞬间在舌尖炸开,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直抵胃腹,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和疲惫。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嗯,好,好味道!”
朱慈炯和朱慈炤早已迫不及待,学着哥哥的样子,大口吃着肉,扒拉着炒饭,噎得直翻白眼也顾不上,小脸吃得油光发亮。
王之心在一旁小心伺候着,不时递上羊肉汤,眼中满是欣慰。
赵啸天也给自己盛了一大碗,就着面饼,吃得呼噜作响,豪爽无比。他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殿下,您放心吃,咱这船队,刚过香河,顺风顺水,跑得飞快,照这速度,天黑前就能到河西务,离天津卫不远了。到了天津卫,那就是咱的地盘,更稳当。”
船舱内,肉香弥漫,热气腾腾。碗筷碰撞声、咀嚼声、满足的叹息声交织在一起。
窗外,运河浩荡,水波粼粼,朝阳的金辉洒满河面,将船队染成一片流动的金色。
这艘承载着帝国最后希望的龙舟,在饱餐一顿后,似乎也获得了新的力量,劈波斩浪,向着未知的南方,坚定前行。
暂时的安宁与温暖,如同这碗浓汤,滋养着疲惫的身心,也积蓄着迎接更大风浪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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