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婆站在病床几步外，静静地看着姥姥脸上的氧气罩和身旁的监护仪，她的身子又往外侧挪了半寸。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慢慢把手伸进斜挎的布包里，掏出来那两个苹果。
苹果表皮算不上光滑，有几处淡淡的褶皱。
她将苹果在衣服上轻轻蹭了蹭，才把苹果递到我手里，哽咽着道：
“小鱼，我上次做手术，你姥特意去早市给我挑的苹果，塞我手里说‘吃个苹果，平平安安的，肯定能好’。
这次我知道她住院，提前好几天就去买了，想着等她醒了能吃…… 就是放得有点久，皱了点……”
说到这儿，她再也忍不住，抬手用衣袖粗糙的布料擦了擦眼睛，却还是强撑着挤出个浅淡的笑：
“小鱼，你把苹果放你姥床头，就像她当初给我那样，让她也平平安安的，早点醒过来。”
话音刚落，她又缓缓转过身，朝着病床上的姥姥弯了弯腰，把声音放低，像是怕吵醒又怕姥姥听不见：
“老姊妹，你听着啊，我在家等着你呢，你可别偷懒，早点好起来，咱们还能一起去遛弯，一起唠唠嗑。
我先回家了，等你回去，给你烙菜盒子吃，行不行？”
说完，她直起身时脚步晃了晃，显然是站得久了，又有点儿心绪不宁。
顾医生见状，赶紧上前一步，轻轻扶住她的胳膊，
“李婆婆，我送您回去，慢点儿走。”
李婆婆顺着他的力道站稳，转头看向顾医生时，不好意思道：
“好，好，小鱼家的，又得麻烦你了…… 每次都让你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顾医生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
“李婆婆，别说这种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说着，他扶着李婆婆慢慢往病房门口走。
李婆婆走几步就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病床的方向，直到走到门口，才被顾医生轻轻劝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我把苹果放到姥姥的床头，她还在沉睡着……
我趴在姥姥床边，握着她微凉的手，眼皮越来越重，迷迷糊糊间竟也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猛地惊醒，就见顾医生提着保温桶站在门口，小姨跟在他身后，小姨跟着他的车一起过来了。
姥姥恰好也睁开了眼，浑浊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瞬间软了下来。
她轻轻晃晃头，把氧气罩放在一旁，拍了拍我的手背，
“乖乖，今天该是星期天了吧？”
我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姥姥又拍了拍我，
“你和小顾回去吧，明天去上班，别在这儿耗着。这里有你妈，还有你小姨呢。”
妈妈这时也从走廊走进来，手里端着刚接的温水，她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劝道：
“你就听姥姥的，先回去。要是想姥姥了，等周末再过来，路上也不算远。”
小姨已经打开了保温桶，乳白色的鱼汤冒着热气，她把汤倒进小碗里，放在窗边晾着，回头对姥姥笑了笑：
“妈，我给您熬了鲫鱼豆腐汤，等凉点您尝尝。”
我攥着姥姥的手，眼眶发烫：
“姥姥，我这段时间要陪着您，已经跟园长说好了，假期都调好了。”
姥姥看着我执拗的样子，点了点头。
医生让我们在清醒的时候多和姥姥交流一下。
我突然想到什么，拿出手机，打开屏幕，划开相册翻找几秒，很快定格在胖胖趴在地毯上的那张照片
它耳朵耷拉着，眼神软乎乎地望过来。
我凑到姥姥跟前，把屏幕放她眼前
“姥姥，你快看这个，像谁呀？”
姥姥浑浊的眼睛眯成两道细缝，
“再放远点，姥姥眼花得很，放近了反倒看不清……”
我赶紧把手机往后撤了半臂的距离，屏幕亮度又调高两格。
刚调整好姿势，就听见姥姥带着点笃定的声音落下来：
“像大鱼吧？”
“对！就是像大鱼！”
我忍不住把手机又往她面前递了递，
“姥姥你太厉害了，这是我前阵子收养的流浪狗，叫胖胖。
我第一次见它就觉得，它看人的眼神和大鱼一模一样，”
余光里瞥见顾医生正皱着眉，眼神在我和姥姥之间转了转，显然没明白我们怎么突然聊起 “大鱼”。
我朝他抬了抬下巴，
“你看，连姥姥也说胖胖像大鱼，不是我胡思乱想的吧。”
顾医生点点头，
“大鱼陪你们的时间久，你们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了！”
我们说了一会儿话，鱼汤也晾得差不多了。
小姨用小勺舀了点鱼汤，吹凉后送到姥姥嘴边，姥姥小口抿着。
我转头看向顾医生，声音压得很低：
“一会儿你自己回去吧，明天你还得去医院上班，不能耽误。这段时间我在这儿陪姥姥。”
顾医生点点头，目光落在我脸上，满是担忧：
“我去楼下给你们买好晚饭再走，你这几天也别太累，注意自己的身体，别熬坏了。我下周有几台手术是早就预约好的，没法随意请假，等我忙完就过来陪你。”
我看着姥姥努力吞咽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向园长请假时，我把还没休的婚假请了，没敢提姥姥生病的事，怕园长担心，也怕自己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哭出来。
挂了电话，我又坐回姥姥床边，姥姥只喝了几口鱼汤就摇了摇头，说喝不下了。
小姨也不勉强，把碗收起来，轻声说：
“喝不下就不喝了，医生说每天输的液里有足够的营养，能维持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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