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金属撞击声与锁链拖曳的刺耳噪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绝对黑暗的牢区内激起层层叠叠的回响,最终又归于死寂。那声凄厉到超越人类承受极限的惨叫,以及随后沉闷的落物声,像是一把冰冷而锈钝的锯子,反复切割着林清源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空气中,那浓郁得化不开的恶臭里,似乎又悄然混入了一丝新鲜的血腥气,以及某种更深沉的、属于灵魂彻底湮灭前的绝望气息。
邻室那位不知名囚徒用生命最后火花发出的、泣血般的警告,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钢印,深深烙进了林清源的脑海深处,并且持续散发着灼人的痛楚与寒意。
“快逃……”
“真正的地狱……”
“折磨……吞噬……”
这些词语不再是抽象的概念,它们伴随着那戛然而止的惨叫,拥有了具体的重量和触感,沉甸甸地压在林清源的心头,几乎让他窒息。他背靠着冰冷、潮湿、布满粘腻苔藓的墙壁,僵硬地坐着,沉重的“封灵铐”和“镇山锁”不仅禁锢着他的身体,更像是在不断将他向着绝望的深渊拖拽。每一次试图挣扎,哪怕只是轻微移动一下被铐住的手腕,那金属冰冷的触感和经脉中死寂的滞涩感,都会无情地提醒他此刻的无力。
黑暗中,听觉和嗅觉被放大到近乎残忍的敏锐。远处那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似乎因为刚才的插曲而变得更加微弱,带着一种兔死狐悲的恐惧。锁链拖拽的“哗啦”声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响着,仿佛一个永恒运转的、折磨灵魂的机械。近处那细微的“窸窸窣窣”声也未曾停歇,甚至变得更加活跃,仿佛黑暗本身孕育出的虫豸,正在贪婪地舔舐着刚刚渗入地面的绝望。
而王胖子沉重而痛苦的呼吸声,以及苏小婉那隔着布袋、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的生命波动,则成了林清源在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与现实连接的锚点。他侧耳倾听着王胖子的每一次吸气与呼气,那声音粗重、艰难,带着肺部受损后特有的杂音和血腥味,每一次都仿佛在消耗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林清源甚至能想象出王胖子那庞大身躯靠在墙边,因痛苦而无意识微微抽搐的模样。
林清源尝试着再次低声呼唤,声音被布团堵在喉咙里,化作模糊的呜咽:“胖子……能听到吗?”他艰难地挪动身体,镣铐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伸出手,再次摸索到王胖子冰冷湿滑的手臂,轻轻摇了摇。
回应他的,只有王胖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含糊、更像是无意识呻吟的“嗬……”声,以及手臂肌肉因疼痛而产生的细微痉挛。王胖子的意识显然还在深度的昏迷与极度的痛苦中沉浮,无法进行任何有效的交流。
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林清源。他收回手,转而摸索向旁边那个冰冷的黑色布袋。指尖传来的触感依旧冰凉,苏小婉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林清源将手掌轻轻覆在布袋上,感受着那底下几乎微不可察的起伏,心中充满了焦灼与担忧。苏小婉的状态太奇怪了,这种深度的、毫无反应的昏迷,远比王胖子重伤濒死的状态更让人心慌,因为它充满了未知。
时间,在这片被黑暗与痛苦填满的空间里,失去了正常的流速。它时而粘稠缓慢,每一秒都如同在冰冷的沥青中跋涉;时而又在意识的恍惚间飞速流逝,让人在短暂的麻木后,惊醒于现实依旧毫无改变的残酷。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更久。
牢区深处,再次传来了铁门开启的“嘎吱”声,以及脚步声。这一次,脚步声不止一个,显得杂乱而沉重。林清源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守卫?还是……来处理他们的?
脚步声在通道里回荡,越来越近,伴随着低沉的、含糊不清的交谈声,语气中带着一种漠不关心的残忍和戏谑。
“……刚才那个没挺住,直接废了,可惜了那颗刚成型的煞核……”
“哼,弱鸡就是弱鸡,连第一轮‘醒神汤’都扛不住,扔去化丹池都是浪费燃料。”
“听说新来了几个?上面特意交代的,尤其是那个大块头,好像有点意思。”
“哦?那得好好‘关照’一下,别像刚才那个一样,还没开始玩就散架了。”
话语声伴随着脚步声,从林清源他们牢房外的通道经过,并没有停留。那漠然的对话,如同在讨论处理垃圾一般,轻描淡写地决定着他人的生死与价值。尤其是提到“新来的”和“大块头”,更是让林清源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们,果然已经被盯上了,而且是被“上面”特意交代的。
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牢区的另一端,伴随着另一扇铁门关闭的闷响。
短暂的喧嚣过后,是更深沉的死寂。但这一次,死寂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黑暗和恶臭,还有了一种更加实质性的、名为“等待折磨”的恐惧。那些守卫口中的“醒神汤”、“化丹池”,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但结合邻室囚徒的警告,显然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林清源靠在墙上,感到一阵阵冰冷的寒意从墙壁渗透进骨髓。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被铐住的手脚,沉重的镣铐限制着行动范围,稍微大一点的动作就会引发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感受“封灵铐”的效果。那是一种奇异的禁锢力量,并非完全阻断,更像是将他体内原本流动的灰白色能量彻底冻结、凝固,如同将奔流的江河瞬间化为坚冰,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泛起。丹田处那原本蕴含着力量种子的尸丹,此刻也沉寂得如同死物,感觉不到任何回应。
这种力量被彻底剥夺的感觉,比肉体上的伤痛更加令人难以忍受。它抽走了所有的底气,让人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脆弱和任人宰割。
就在林清源沉浸在无力感中时,旁边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黑暗吞噬的吸气声。
是王胖子。
这一次,不再是无意识的呻吟。王胖子的呼吸声似乎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点,虽然依旧沉重痛苦,但带上了一丝试图清醒的挣扎。
“胖……子?”林清源立刻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再次尝试发出模糊的声音,同时艰难地向王胖子的方向挪动了一点。
黑暗中,传来王胖子喉咙滚动的声音,似乎想吞咽口水,但嘴里塞着的布团和干渴的喉咙让他只能发出更加沙哑难听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王胖子才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痛苦,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清……源……?”
这声微弱的、带着确认意味的呼唤,让林清源心头猛地一酸,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光。至少,王胖子恢复了一些意识!
“嗯……是我。”林清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尽管被布团堵着显得异常怪异和模糊,“你……怎么样?”
“……死……不了……”王胖子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叶里挤出来的,“……就是……他妈的……疼……浑身……都疼……像……像被拆了……又……胡乱……装回去……”即使在如此境地,王胖子那深入骨髓的乐观,或者说是一种苦中作乐的麻木,依旧让他试图用熟悉的语气说话,尽管效果只剩下悲凉。
林清源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难道能告诉王胖子,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比被拆了重装还要可怕无数倍?他只能艰难地伸出手,摸索着拍了拍王胖子那被锁链缠绕、冰冷而僵硬的手臂,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安慰。
“……小婉……呢?”王胖子喘了几口粗气,似乎积聚了一些力气,声音依旧微弱,但带着明显的担忧。
“……在旁边。”林清源示意了一下黑色布袋的方向,“……一直……没动静。”
王胖子沉默了,沉重的呼吸声中透出深深的忧虑。苏小婉的状态,是他们所有人都放心不下的牵挂。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镣铐偶尔碰撞的轻响在黑暗中交织。
“……刚才……好像……听到……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王胖子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不确定和一丝恐惧,“……说什么……地狱……逃……”
林清源的心猛地一紧。王胖子果然也听到了,虽然可能不完整,但那份用生命传递的绝望,显然也冲击到了他。
林清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不详细复述那血淋淋的警告,那只会加剧王胖子的恐惧和绝望。他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嗯……一个……隔壁的……被拖走了……”
王胖子不再说话,但林清源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以及那陡然变得更加粗重的呼吸声。显然,王胖子理解了那未尽的含义。
时间在沉默中继续流逝。饥饿和干渴如同两条毒蛇,开始更加凶狠地噬咬着他们的意志。喉咙里火烧火燎,胃部传来一阵阵痉挛般的抽痛。而全身各处的伤口,在这污浊、潮湿、冰冷的环境刺激下,也开始发出更加清晰的、如同无数细针持续穿刺的痛楚。寒冷也不断侵袭着他们被禁锢的身体,带走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
在这种极致的生理折磨下,意识很难长时间保持清醒。林清源和王胖子很快又陷入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的状态。清醒时,共同承受着黑暗、恶臭、伤痛和恐惧;模糊时,则各自沉沦在破碎而混乱的梦境与回忆碎片之中。
林清源的脑海中,不时闪过清平茶馆那温暖的灯火,云芷沉静而带着一丝悲悯的眼神,王胖子插科打诨的胖脸,苏小婉怯生生却又带着依赖的笑容……那些画面是如此清晰,如此温暖,与现实这冰冷、黑暗、绝望的地狱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每一次从短暂的温暖梦境中惊醒,面对眼前的现实,都像是一次从悬崖坠落的失重体验,心脏抽搐着疼痛。
就在林清源意识再次趋于模糊,即将被疲惫和伤痛拖入黑暗时——
“咣当!”
一声远比之前邻室铁门开启更加响亮、更加近在咫尺的金属撞击声,猛地将他惊醒!
是他们的牢门!
沉重的铁门被从外面粗暴地拉开,摩擦着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与此同时,一道昏黄、摇曳、并不明亮,但对于在绝对黑暗中待了不知多久的林清源来说,却无比刺眼的光线,猛地从门外投射进来!
光线如同利剑,瞬间刺破了牢房内浓稠的黑暗,也刺痛了林清源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双眼,让他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眼球传来一阵酸涩胀痛。
伴随着光线涌入的,还有更加清晰的、属于外面通道的、混合着霉味、血腥味和消毒水味的污浊空气,以及几个高大、散发着凶戾气息的身影。
一个粗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残忍和戏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如同砂纸摩擦着耳膜:
“醒醒,新来的杂碎们!开饭时间到了!尝尝咱们血狱特制的——‘醒神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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