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大会之后，赵满囤果然安分了许多。他依旧按时交货，笋干的品质也勉强维持在合格线上，只是见到岑卿和林永富时，总是远远地就绕道走，那眼神里藏着的不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合作社的运营渐渐重回正轨，订单稳步增长。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当口，一辆贴着“永丰连锁超市”logo的商务车，沿着新修的村道，缓缓驶入了青山坳。
车上下来的是超市采购部的经理，姓钱，四十岁上下，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带着助理，径直找到了村委会。
“林村长，岑女士，久仰大名！”钱经理热情地递上名片，“我们在网上关注‘青山坳’品牌很久了，你们的笋干、酸菜，还有那个野菜酱，在我们市里的消费者中口碑很好啊！这次来，是想谈谈进驻我们超市的事宜。”
永丰超市是市里规模不小的连锁商超，若能进驻，意味着“青山坳”的产品将从线上走向更广阔的线下实体市场，品牌影响力和销量都可能迎来一次飞跃。林永富和合作社的几个理事闻言，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双方在村委会的会议室里坐下详谈。钱经理显然是有备而来，对合作社的产品如数家珍，给出的初步采购量和报价也相当有诚意。
“……我们超市的渠道优势是显而易见的，”钱经理侃侃而谈，“只要合作顺利，我们可以将‘青山坳’作为重点扶贫品牌推广，给予最好的货架位置……”
气氛一度十分融洽。然而，当话题深入到具体供货细节时，钱经理话锋一转：
“不过，林村长，岑女士，我有个不情之请。”他推了推金丝眼镜，笑容依旧，“你们的产品品质确实很好，但相应的，成本和售价也偏高。考虑到超市渠道的各项费用和面向的广大消费者，我们希望能有一个价格更亲民的产品系列。”
他顿了顿，观察着众人的反应，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是否可以适当……嗯，调整一下标准？比如笋干，不必非要追求‘对折脆断’的特级品，稍微嫩一点，带点韧性，其实很多顾客反而喜欢那种口感。酸菜的发酵时间也可以缩短一些，节省成本。这样，我们可以签订一个长期的大额订单，价格嘛，虽然单价比现在低一点，但胜在量大稳定，对你们来说，总的利润肯定是增加的。”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林永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几个理事也面面相觑。
岑卿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钱经理：“钱经理，您的意思是，让我们降低品质，来换取订单和更低的成本？”
钱经理被这直白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岑女士言重了，不是降低品质，是做一个更适合大众消费市场的‘优化’。您看，现在市场竞争激烈，有时候需要一些灵活变通……”
“钱经理，”岑卿打断了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青山坳’这个牌子，能立起来，靠的就是‘真’和‘好’。我们的笋干，必须是当年新笋，晒到干透，保证存储和口感；我们的酸菜，必须足时足料发酵，保证风味和健康。这些标准，是我们和所有社员一起定下的，是‘青山坳’的根。根要是动了，牌子就立不住了。”
她拿起桌上的一包合作社标准的笋干：“我们的顾客，愿意为这份‘真’和‘好’买单。如果我们为了销量和所谓的‘亲民’，去降低这份坚守，那才是对信任我们的顾客最大的不负责任，也是对我们自己劳动价值的贬低。所以，很抱歉，您说的‘优化’，我们做不到。合作可以谈，但标准，不能降。”
林永富也沉声开口：“钱经理，晚晚的意思，就是我们合作社的意思。规矩定了，就不能破。”
钱经理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显然没料到在这样一个偏僻山村，会遭到如此干脆利落的拒绝。他沉默了几秒，收起桌上的文件：“既然这样，那恐怕……我们需要再考虑考虑了。打扰了。”
送走钱经理一行人，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凝重。虽然坚持了原则，但失去一个潜在的大客户，终究让人感到惋惜。
“晚晚，你说咱们……是不是太死心眼了？”一位理事忍不住开口，“其实稍微放宽一点点，也许……”
“李叔，”岑卿看着他，“今天放宽一点标准，明天就可能再放宽一点。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到时候，我们拿什么去跟信任我们的顾客解释？又拿什么去约束像赵满囤那样原本就觉得标准太严的人？”
众人沉默，都知道她说得有道理。
然而，谁都没想到，这场不欢而散的谈判，并未就此结束。
几天后的傍晚，赵满囤哼着小调，提着两瓶酒从镇上回来，恰好在村口遇到了去而复返的钱经理。钱经理这次没开那辆扎眼的商务车，而是独自一人，像是随意散步。
“哟，这不是赵大哥吗？”钱经理主动打招呼，脸上堆着笑。
赵满囤有些意外，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赵大哥，上次在村里匆匆一面，没来得及深聊。”钱经理递上一根烟，“我对你们村的笋干可是印象深刻啊，听说您家做的也是一把好手？”
赵满囤接过烟，眼神闪烁了一下：“马马虎虎，比不上合作社的标准。”
“哎，标准是死的嘛！”钱经理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不瞒赵大哥，我就欣赏您这样实在的人。合作社那边……太固执了。其实啊，以赵大哥的手艺，稍微调整一下，做出来的东西肯定更符合市场需求。价格嘛，好商量……”
夜色渐浓，村口的谈话声低了下去。没人知道钱经理具体许诺了什么，只知道赵满囤回家时，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眼里重新燃起了那种精明算计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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