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被小心翼翼地抬进水帘洞，安置在铺了干草的被褥上。她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左肩的伤口虽经简单包扎，但渗出的血迹已凝固发黑，显然经历了长时间的奔波与苦楚。
周氏精通医理，岑卿亦不遑多让。她迅速检查了周氏的伤势，是箭伤，所幸未伤及要害，但失血过多，加上劳累和惊吓，已是强弩之末。
“温水，还有周嬷嬷自己配的伤药粉。”岑卿冷静地吩咐，手下动作轻柔却迅速地清理伤口、上药、重新包扎。柳言之跪坐在母亲身旁，紧紧握着她的手，眼圈泛红，喉头哽咽，却不敢发出声音打扰。
洞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这位归来的老妇人身上，仿佛她是连接着外界与这绝境的唯一桥梁。
喂下几口温水，又用沾湿的布巾润了润唇，周氏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有些涣散，待看清眼前的柳言之和岑卿，以及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才渐渐凝聚起焦点。
“砚……岑姑娘……”她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嬷嬷，您感觉怎么样？别急着说话。”岑卿轻声道。
周氏摇了摇头，挣扎着想要坐起，被柳言之轻轻按住。“不……老身……要说……”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流露出心有余悸的后怕，以及一种完成了使命的释然与沉重。
“东西……送到了……”她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普渡寺……香客众多……老身依计……将香囊……放在了杨阁老……必定会经过的……放生池畔……假山石缝中……”
她的叙述时断时续，夹杂着剧烈的咳嗽，但众人还是听明白了大概。她成功混入普渡寺，利用为僧人义诊的机会，观察地形，最终在杨延龄前往禅院休息的途中，巧妙地将藏有证据的香囊放置在了他视线可及、又不易被旁人注意的地方。
“老身……亲眼看到……阁老身边的……长随……捡起了香囊……呈给了他……”周氏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近乎解脱的神色，“老身……便立刻……按计划……撤离……”
然而，真正的凶险，发生在撤离之后。
“京城……戒严了……”周氏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到处……都在抓人……说是……清查逆党……老身不敢走官道……只能……钻山穿林……绕了远路……”
就在她快要接近西山范围时，遭遇了一队身份不明、但行事狠辣的黑衣人盘查。她凭借老迈的样貌和准备好的说辞勉强蒙混过关，却在对方突然放出的猎犬追击下，慌不择路，被冷箭射中肩膀。她拼死跳下一处陡坡，借着夜色和复杂地形才侥幸逃脱。
“那些黑衣人……不像是……普通官兵……”周氏喘息着，抓住岑卿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他们……在找……送信的人……也在找……你们……”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背后一凉！三皇子的人反应竟然如此之快！不仅京城开始清洗，甚至派出了精锐杀手追查信使和新生村的下落！
“老身……不敢……直接回村……在山里……躲藏了……好几日……直到……看到村里……起火……京营……杀人……”周氏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混着脸上的污垢，“老身……就知道……出大事了……只能……拼命……找过来……”
她带来的消息，印证了他们的部分猜测，却也揭示了更深的危机。杨延龄确实收到了证据，并且很可能已经采取了行动（京营的出现就是明证），但三皇子的反扑也同样迅猛和残酷！
“嬷嬷，您做得很好，非常好。”岑卿反握住周氏冰冷的手，语气坚定，“您救了大家。如果不是您冒死送信，引来京营，我们现在可能已经被西山营彻底剿灭在山里了。”
周氏虚弱地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洞内一张张疲惫而紧张的脸，最终落在柳言之身上，充满了慈爱与不舍：“只要……你们……平安……就好……”
她的精神似乎耗尽了，说完这句话，便昏睡过去。
柳言之连忙探了探母亲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
洞内一片寂静。周氏带来的信息量太大，需要时间消化。
证据已送达，京营已介入，三皇子正在疯狂反扑清洗……他们这枚小小的棋子，似乎已经起到了搅动风云的作用。但随之而来的，是更严酷的搜捕和更强大的敌人。
“我们现在……算是成功了吗？”一个年轻的村民怯生生地问，脸上带着迷茫。
“成功？”赵铁柱苦笑一声，抹了把脸，“把天捅了个窟窿，算成功吗？”
雷豹啐了一口：“妈的，现在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几个人，怕不是都想弄死咱们！”
老村长看着昏迷的周氏，又看看众人，声音沙哑而沉重：“我们是点燃了火，但这火，现在也要烧到我们自己身上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岑卿。是她带领大家走到这一步，现在，又该如何走下去？
岑卿缓缓站起身，走到水帘边，望着外面依旧被夜色笼罩的山林。远处的厮杀声似乎已经完全平息，但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下来，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我们点燃的火，不是为了烧死自己。”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是为了在烧毁旧有的枷锁后，能看到新的天空。”
她转过身，面对众人，眼中燃烧着冷静的火焰：“三皇子越是疯狂反扑，越是说明他害怕了，说明我们做对了。京营的出现，证明朝中有人要动他，这池水已经被彻底搅浑。”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庆幸，也不是恐惧。”她的目光扫过赵铁柱、雷豹、柳言之，以及每一个村民，“而是像地下的种子一样，在这最黑暗的时刻，深深扎根，保存力量，等待破土而出的时机。”
“京营与三皇子势力的争斗，不会立刻结束。这是我们喘息的机会，也是我们观察、等待、并寻找下一个机会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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