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晚上九点到十一点）的帅府，陷入了一片沉寂。白日里的喧嚣与权势争斗，仿佛都被这浓重的夜色吞噬。唯有巡夜卫兵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偶尔划破这片寂静，如同某种不祥的节拍。
沈如晦的心，也随着那脚步声一下下地收紧。她坐在黑暗中，没有点灯，怀中紧紧抱着被喂了少量安神药物、陷入深沉睡眠的念雪。小家伙浑然不知即将发生的巨变，呼吸均匀，温热的小身体紧贴着母亲冰凉颤抖的胸膛。
时间仿佛凝固，又仿佛流逝得飞快。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她竖起耳朵，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既期盼着那个渺茫的希望出现，又恐惧着听到追兵的脚步声。
她回想着白日里冒险传递消息的举动，那几乎是用她和念雪的性命做赌注。那个小乞丐，他会来吗？还是早已将布团上交，此刻外面正张网以待？
就在她几乎被自己的恐惧压垮时，窗外，极其轻微地，传来三声间隔规律的、类似石子敲击墙壁的声音！
来了！
他真的来了！
沈如晦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猛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最后检查了一遍随身携带的细软，确认都牢牢绑在身上，然后将念雪用特制的宽布带更紧地固定在胸前，外面罩上一件颜色深暗、毫不起眼的宽大斗篷。
她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外面廊下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巡夜灯笼昏黄的光晕。顾长钧加派的暗哨似乎并未贴近小院，或许是他们也觉得在这深夜，她一个弱女子带着婴儿，根本无处可去。
她如同暗夜中的狸猫，凭借着连日来观察记忆的路线，弓着身子，借助树木和建筑物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朝着后墙那棵老槐树的方向摸去。
寒风凛冽，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也吹得她脸颊生疼。但她感觉不到冷，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紧张和决绝。
靠近后墙，那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在夜色中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巨人。树下，一个瘦小的黑影蜷缩在那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是那个小乞丐！
他看到沈如晦，没有说话，只是迅速站起身，指了指墙角一处杂草丛生、看似毫无异常的地方。沈如晦定睛看去，才发现那里似乎有几块松动的砖石。
小乞丐动作麻利地开始搬动那些砖石，很快，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狗洞露了出来！这显然是这些底层仆役偷偷溜出府外弄点私活或偷闲的隐秘通道，平日里用砖石虚掩着，极难被发现。
沈如晦来不及多想，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立刻趴下身，先将怀中熟睡的念雪小心翼翼地从这个狭小的洞口递了出去，小乞丐在外面接住。然后她自己才费力地、几乎是挤着爬了出去。
墙外，是冰冷而自由的空气！夹杂着远处码头传来的、模糊的汽笛声！
小乞丐将念雪递还给她，依旧沉默着，只是用那双在黑暗中格外明亮的眼睛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关切，有担忧，也有一丝仿佛完成使命般的释然。然后，他迅速地将砖石重新堵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旁边的巷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如晦来不及道谢，也无力去思考这孩子的未来。她抱紧怀中的念雪，最后回望了一眼那高耸的、如同巨兽般蛰伏的帅府围墙。
再见了，顾长钧。
不，是永别了。
她毅然转身，拉起斗篷的兜帽，将自己和女儿完全遮掩起来，朝着记忆中的码头方向，迈开了逃亡的步伐。
而此刻，帅府书房内，正在批阅文件的顾长钧，心头毫无预兆地猛地一悸！手中的钢笔“啪”地一声掉落在文件上，溅开一团刺目的墨迹。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陈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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