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紧闭的房门，像一道无形的天堑，将两个刚刚在风雪中贴近的灵魂，再次残忍地隔开。门内，沈如晦瘫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襟。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压抑着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呜咽，那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更显凄凉。
门外，是死一般的寂静。
沈如晦能想象出顾长钧此刻的样子。他一定是僵立在原地，那张刚刚恢复些许血色的脸，会因为她绝情的话语而瞬间褪尽，变得惨白。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刚刚燃起的、如同星火般的光芒，会被她毫不留情的冷水彻底浇灭，重新归于死寂，甚至……比之前更加黑暗和绝望。
她几乎能感受到那股从门缝里渗透进来的、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痛苦。她的心，也跟着那无声的痛苦，一寸寸地碎裂开来。每一片碎片，都带着尖锐的棱角，反复切割着她的五脏六腑，痛不欲生。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沈如晦在内心疯狂地质问着自己。是因为害怕吗？害怕这来之不易的温情转瞬即逝？害怕自己最终会沦为弃妇？还是害怕……他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地位，会因为她的存在而更加危险？
或许，都有。但更深层的原因，是她无法面对自己内心那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爱意。爱上这个曾经带给她无尽痛苦的男人，让她觉得自己卑劣而可耻，仿佛背叛了那个在路灯下瑟瑟发抖、努力维持尊严的自己。这种情感的悖逆，比任何外界的压力都更让她感到恐慌和无法接受。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沈如晦不知道自己在门后坐了多久，眼泪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疼痛和麻木的冰冷。
就在她以为顾长钧已经离开，那颗高悬的心稍稍落下，却又被更大的空茫所取代时，门外，终于传来了动静。
不是离开的脚步声。
而是一声压抑到了极致、仿佛从胸腔最深处硬生生挤压出来的、破碎的呼唤——
“如……晦……”
那声音嘶哑干裂，完全不似他平日低沉冷硬的嗓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痛苦，微弱地穿透了厚重的门板，如同垂死野兽的哀鸣，重重地砸在沈如晦的心上！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他还没走！他竟然还没走！而且……他在用这样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
“如晦……开门……”又是一声，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点，却更加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仿佛每个字都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求你……开门……看看我……”
沈如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蜷缩起身体，几乎无法呼吸。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指甲深深陷进脸颊的皮肉里。
不能开！不能心软！沈如晦，一旦开了这扇门，你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你会万劫不复的！她在心里疯狂地告诫自己，用残存的理智筑起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
然而，门外的顾长钧，似乎并不打算放弃。或者说，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如晦——！”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那一声呼唤不再是哀求，而是变成了一种绝望的、带着血丝的嘶吼！如同受伤的孤狼，在月夜下发出最后的悲鸣！他不再仅仅是用声音，沈如晦甚至听到了他用拳头，或者可能是额头，重重撞击门板的声音！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他一声声嘶力竭、近乎疯狂的呼喊，如同重锤般，一下下敲击在沈如晦的耳膜上，也敲击在她早已脆弱不堪的心防上！
“沈如晦！你出来！”
“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那天晚上你说的话都是假的吗？！”
“你说原谅我……你说你担心我……都是骗我的吗？！”
“开门！沈如晦！我命令你开门！”
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越来越破碎，到最后，几乎只剩下气流摩擦声带的嗬嗬声，夹杂着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和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撞门声。
你喊我名至失声。用尽了全力，耗尽了尊严，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痛苦。
沈如晦再也无法承受了。那一声声嘶哑的呼唤，那一下下沉重的撞击，不仅是在撞击着房门，更是在撞击着她的灵魂。她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顾虑，所有的自我欺骗，在这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情感宣泄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她爱他啊！无论他曾经如何，无论前路如何艰难，她都无法否认这个事实！听到他这样痛苦，她的心比他更痛！她怎么能忍心？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折磨他自己？
“别喊了……别撞了……”她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来，对着门外嘶喊道，“求求你别这样……顾长钧……你别这样……”
她的回应，如同某种信号。门外的撞击声和嘶吼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只有沈如晦自己压抑不住的痛哭声，在房间里回荡。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门外传来顾长钧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浓浓鼻音和疲惫的声音，那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如晦……我……我好疼……”
不是身体伤口的疼，而是心。是那种被最在意的人亲手将刚刚愈合的伤疤再次血淋淋撕开的、深入骨髓的疼。
这句话，成了压垮沈如晦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到门边，颤抖着手，摸索着门栓。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好几次都摸错了地方。终于，“咔哒”一声轻响，门栓被拉开。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隔绝了彼此的房门。
门外，顾长钧果然没有离开。他就那样颓然地靠在门框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额头上除了之前雪夜留下的青紫，又多了一处明显的红肿，甚至隐隐渗着血丝。他的眼眶通红，里面布满了血丝和未干的泪痕，原本深邃锐利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让人心碎的荒芜和脆弱。
他看到门打开，看到她泪流满面的脸，那双死寂的眼中，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淹没。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他的嗓子，真的已经哑了。
四目相对，泪眼朦胧。
所有的言语都失去了意义。沈如晦看着他那副狼狈不堪、脆弱绝望的模样，心中所有的堤坝彻底崩溃。她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伸出颤抖的双手，轻轻地、如同触碰易碎品般，抚上他额头上新增的伤痕和那冰冷的脸颊。
“对不起……”她哽咽着，泪水滴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些话……我不该关上门……”
顾长钧没有说话，只是在她手触碰到他脸颊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他猛地伸出手，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永生永世都不再分离。
他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她单薄的衣衫。那压抑的、无声的哭泣，比他方才声嘶力竭的呼喊，更让沈如晦心痛如绞。
她回抱住他冰冷而颤抖的身体，同样泪流满面。
这一刻，隔阂似乎消失了，挣扎也暂时平息。只剩下两个在爱情中饱经折磨、遍体鳞伤的灵魂，在冰冷的夜色里，紧紧依偎，互相舔舐着伤口。
你喊我名至失声，终是敲碎了我用以自保的、冰冷的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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