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方安和，
敬妃静静地站在窗前，她的目光如炬，好似穿透了层层宫柳和水面，直指百丈外的九州清晏。
她既不是担心皇上的健康，也不是期待后湖的荷花什么时候盛开，而是在等年大将军下一步的动作。
敬妃急切地盼望着，不管是雷霆万钧一刀毙命，还是春风化雨毒入肺腑，都将是她迈出下一步的关键。
敬妃手中，用夹子夹起一块鲜嫩的猪肉条，轻轻地喂给长大了一圈的鳄龟铠铠。
鳄龟，本是美洲水中一霸，但被自己一道命令来到万里之外的深宫之中，成了她的宠物。
敬妃一边喂，一边轻声念叨，“不急，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那声音，轻柔而坚定，仿佛是在告诉铠铠，也是在告诉她自己，无论外界如何风云变幻，她永远都要稳住。
与‘悠闲’的敬妃相比，京城的武将之家却是一片伏流暗涌。
一条消息，如同星星之火在武将间悄悄流传。
消息说，皇上对武将的防备已经到了宁可杀错也不放过的地步。在皇上手中，有一份名单，一份足以让任何人家破人亡的名单。
上了名单的人，无论是曾经如何功高盖主如年大将军，还是忠心耿耿如隆科多，都逃不过那最终的命运。
那些武将之家的女儿，进入后宫中，不是芳华早逝就是早已被皇上绝了生育的可能。
至于这些武将，皇上宁愿错过准噶尔这种生死仇敌汗位交替的动乱之机，也不愿武将带兵出战，再掌兵权。
九分真一分假的消息，让手上还有兵权的武将人人自危，暗中试探互相结盟。
九州清晏，皇上完全不知道外界的暗潮，斜倚在铺着冰蚕丝的榻上，指尖摩挲着他从不离身的十八子。
放在矮桌刚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皇上的面孔。
“皇上，该用补身子的汤药了。”芳兰嬷嬷的声音如往常一样，软得听不出丝毫恐惧。她捧着描金的托盘走进来，一头青丝被梳的一丝不苟，仅仅只用一只素银簪子固定在旗头之下，紧紧贴着头皮，袖口绣着的一圈暗纹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晃动，一如她在皇上跟前伺候的那三十多年。
皇上从一个小小少年成长为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芳兰却只是眼角多了几分皱纹。
“辛苦嬷嬷了，这些事还是交给那些宫女去做就是了。”
自从年前皇上被气吐血昏迷后，这日日不断地补药就是由苏培盛亲自安排人盯着熬好，再由芳兰嬷嬷亲手滤去药渣，端到皇上跟前。
“奴婢不过是端个药，哪里就辛苦了。”芳兰将托盘放到矮桌上，盛出一碗端，递给尝膳太监。再将剩余的倒进蓝釉龙纹碗中。
这是皇宫中沿袭了几百年的规矩，稳妥的不能再稳妥了。
御前大总管苏培盛站在三步开外，眼观鼻鼻观心，芳兰嬷嬷可是自己都要后退一射之地的老人，是从承乾宫就在皇上身边伺候至今的。
养心殿芳字辈姑姑就是跟着这位芳兰嬷嬷的名字取的。她平常都是在宫中荣养，教导底下宫女。
也只有皇上身子不适，或者其他人劝不动的时候，才会出山。
皇上对这位仅剩的老人还是有几分尊重，芳兰嬷嬷的话皇上才能听进去一二。
见尝膳太监无事，芳兰嬷嬷将补药端给皇上。
“姑姑今日的手，怎么有些凉？”皇上接过瓷碗的时候，指尖不经意擦过芳兰嬷嬷的指背，随口问了句。
他低头吹了吹补药，热气拂过脸颊，没看到芳兰嬷嬷眼底一闪而过的愧疚。
皇上一饮而尽，正想放下碗，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发紧，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皱了皱眉，伸手按住胸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中的药碗掉在了榻上。
“皇上，您怎么了？”芳兰嬷嬷焦急的上前，眼中却没有丝毫担心。
苏培盛见状，只觉天要塌了，连忙快步上前，“皇上！奴才这就传太医！”
“不用，”皇上摆了摆手，话没说完，一口黑血就从口中喷出，溅在暗红色团龙纹龙袍上，像是为这身龙袍多添了一团龙纹。
皇上只觉得体内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撕裂了一般，这种痛苦，与年前在坤宁宫中相似，却要剧烈百倍。他知道，这是体内的丹毒被引爆了。
为了求长生，他这些年服食了不少丹药，虽知道其中有毒，却自信自己坐拥天下，有最好道士、和尚和太医，不会出问题。
即使上次气急攻心，丹毒爆发后太医拼死劝自己不要再服用丹药，自己还是在身子好转之后每日吞服。
自己不求长生，只求能比父皇长寿，这都有错吗？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只靠药石等凡物，早就不如年轻时健壮，只有每次服用丹药后，自己才有重返青春的感觉。
没曾想，今日体内丹毒竟然会再次引爆。
他深深地看了芳兰一眼，是她吗？
尝膳太监已经尝过了，补药无毒啊。
皇上带着这样的疑惑重重的栽倒在榻上，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缓缓的闭合。
苏培盛早就喊着叫太医。
殿外的宫人听到动静，纷纷涌了进来，看到皇上这般模样，吓得魂飞魄散，跪地磕头。
苏培盛一边让人去传太医和禁军，一边让人将补药留存起来，又吩咐将芳兰嬷嬷拿下。
芳兰嬷嬷对于上前要抓自己的侍卫视若无睹，看着倒在榻上胸口逐渐没了起伏的皇上，牵动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可脸上的肌肉似乎早已僵硬，只剩下长年累月职业化的微笑弧度。
芳兰嬷嬷被侍卫带下去看管起来，此时，苏培盛都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她给皇上下了毒。
芳兰家中早就没亲人了，曾经嫁过人，可是遇人不淑，丈夫是个绣花枕头，外面看着人模人样，内里比人渣还不如，吃着自己的喝着自己的，还要抢自己的，去赌去花，明明是个奴才却要事事都比肩王爷国公。
他醉酒落水而死后，芳兰了无牵挂就又回了雍亲王府，在皇上身边荣养。
这些年，芳兰嬷嬷对皇上尽心尽力，从未出过一丝差错，怎么能给皇上下毒呢？
芳兰嬷嬷后半辈子都指望着皇上呢！
苏培盛想不明白，现在也不想想，还是救皇上要紧，其他都过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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