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琥珀。窗外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两人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傅璟深的话音落下后，是长久的沉默。林晚站在原地，感觉脚下的地毯似乎变成了流沙，正将她一点点吞噬。情感认知障碍……这六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她记忆的锁孔，拧开了一些被她忽略的细节——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场景不符的绝对理性；他试图表达关心时，那份近乎笨拙的措辞；甚至是他告白时，那双深邃眼眸里，除了真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初学者般的困惑与探寻。
原来，那不是疏离，而是他世界里真实的模样——一个需要靠逻辑和观察来“学习”如何与人相处的世界。
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失语。愤怒的坚冰仍在，但其下却裂开了一道缝隙，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疼与苦涩的复杂情绪。她一直以为自己在演，在算计，却没想到，对面这个男人，从始至终，都活在一个更需要“扮演”的孤独牢笼里。
“……我无法感知大多数人所调的情绪，喜悦、悲伤、爱……它们对我而言，只是书本上的词汇和需要分析的数据。”傅璟深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像在陈述一份与自己无关的实验报告，“接近你，最初确实是因为‘穹顶计划’。你的基因序列，是计划中一个极其特殊的变量。我需要观察你，分析你，以期找到破解我自身困境的钥匙。”
他抬起眼，目光坦然地迎上她震惊的视线，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算计，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但我失控了。林晚。在你身边，我的生理指标会出现无法用逻辑解释的波动；看到你遇险，我的大脑会发出放弃最优解、优先保护你的错误指令；在你疏远我时，我会体验到一种被定义为‘烦躁’和‘低效’的状态。这些‘错误’，这些‘非理性’，是我三十多年人生里从未有过的。”
他向前一步，两人之间仅剩一步之遥，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隐隐萦绕过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所理解的爱。我还在学习。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从决定解除契约的那一刻起，我所有的行为，驱动它们的，不再是‘计划’，而是这些……因你而产生的、混乱的‘错误数据’。”
他顿了顿，几乎是孤注一掷地，说出了他逻辑世界里最能表达“诚意”的话：“关于你的过去，关于‘冥府’，我目前所知的并不比你多。但我拥有的资源和力量，可以成为你的助力。我们可以一起查清楚。”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她看着眼前这个向来运筹帷幄、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的男人，所有准备好的质问和指控，都堵在了喉咙里。恨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子很容易，但面对一个坦诚自身缺陷、并笨拙地捧出一颗“故障”真心的学习者，她该怎么办？
（承）
良久，林晚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怎么查？”
这三个字，像特赦令，让傅璟深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毫米。他知道，她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建立在“合作”而非“信任”上的，脆弱的机会。
“从这封信开始。”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古朴的信封和那张诡异的纸条，“纸质、墨水、纹章，都是线索。对方用这种方式，而不是更直接的电子通讯或暴力手段，说明他有所顾忌，或者，他想引导我们去某个方向。”
他打开书桌上的一个特殊扫描设备，将信纸和纹章分别进行高精度扫描。巨大的屏幕上，纹章的细节被无限放大。
“我已经让顾言澈去追查信使的路径和监控，但对方很狡猾，希望不大。我们的突破口，在这个符号上。”傅璟深操作着电脑，调出全球多个隐秘的符号学数据库进行交叉比对。
林晚也走到了屏幕前，专业本能让她暂时抛开了纷乱的心绪。她凝视着那个由扭曲藤蔓、独眼和利剑组成的图案，秀眉微蹙。
“这藤蔓的缠绕方式……很特别，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变体。”她指着屏幕，“还有这个眼睛，瞳孔的纹路，不像人类，也不像已知的任何动物。”
傅璟深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观察力总是如此敏锐。“没错。常规数据库里没有完全匹配的记录。但这把剑的形制……偏向中世纪欧洲某种小众骑士团的佩剑风格。”
两人并排站在屏幕前，之前的暧昧与对峙被一种专注的学术氛围所取代。灯光映照着他们的侧脸，一个冷静操作，一个凝神思索，倒真有了几分并肩作战的默契。
“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林晚忽然开口，“这不完全是西方符号。你看藤蔓末端这几处不起眼的卷曲，有点像……甲骨文里‘水’字的某种变体？还有这眼睛的轮廓，细看之下，是否暗合了商周青铜器上饕餮纹的线条？”
傅璟深手指一顿，立刻将林晚提到的几个元素剥离出来，重新放入东方文物和古文字数据库进行筛选。进度条缓慢移动，书房里只剩下机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转）
突然，屏幕上弹出一个匹配度高达92%的条目！
那是一件来自中亚地区，大约公元8-9世纪的青铜祭盘边缘的装饰拓片！上面的复合图案，融合了当地的植物纹样、带有明显草原民族特征的神眼，以及经由丝绸之路传入的波斯短剑图形。而那几个被林晚指出的、“类似甲骨文水字”的卷曲，在拓片上被明确标注为——“冥河之水”的象征符纹！
“冥河……”林晚低声念出这两个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冥府……”
傅璟深眼神锐利如鹰，立刻调出所有与这件青铜祭盘相关的考古记录、流转历史和近代拍卖信息。屏幕上的数据飞速滚动。
“找到了。”他定格在一个页面上，“这件青铜祭盘，最后一次公开出现，是在三年前……柏林的一场私人遗产拍卖会上。”
林晚的心提了起来：“买主是谁？”
傅璟深点开拍卖记录，买主信息栏赫然显示着一个模糊的代称——“collector J”。
J？！
林晚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个代号……和她联系的神秘情报提供人“J”，是同一个字母！是巧合，还是……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不敢在傅璟深面前表露分毫。然而，更让她震惊的信息还在后面。
傅璟深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了更深一层，需要极高权限才能访问的瑞士银行托管资产记录关联信息。在“collector J”名下的资产清单中，一串熟悉的英文单词，像一道惊雷，劈中了林晚——
“St. cecilias Auditoriun……”
圣塞西莉亚音乐厅！
正是她养父苦心经营多年，如今却莫名陷入产权纠纷，即将被强制拍卖的那家音乐厅！
养父的麻烦……神秘的符号……代号“J”……“冥府”的警告……这一切，竟然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串联了起来！
（合）
线索在此刻汇聚，指向了一个明确的地点，也指向了林晚身边最亲近的人。巨大的阴谋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感觉浑身发冷，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
傅璟深关掉了屏幕，书房重新陷入相对昏暗的光线中。他转过身，看着脸色苍白的林晚，没有追问她为何对“圣塞西莉亚音乐厅”反应如此巨大，只是沉声说出了下一步计划。
“看来，我们需要亲自去一趟柏林了。”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无论是音乐厅的产权问题，还是这个‘collector J’，都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林晚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忐忑，只剩下属于傅璟深的、洞悉一切的冷静和强大的掌控力。她知道，踏上这趟旅程，意味着她将更深地卷入他与“冥府”的漩涡，也意味着，她必须在他眼皮底下，隐藏好自己与“J”联系的秘密。
这是一场走在刀尖上的合作。
“好。”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
傅璟深点了点头，拿起内部电话，简洁地下达指令：“安排专机，目的地柏林。另外，我要圣塞西莉亚音乐厅及其现任所有者林明栋所有已知的、以及未知的全部资料。”
他放下电话，重新看向林晚，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承诺般的重量：“在查明真相之前，我会确保你，以及你在意的人的安全。”
他的承诺掷地有声，却无法完全驱散林晚心中的寒意。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感觉柏林不再是地图上一个遥远的坐标，而是一张无形巨网的中心，正等待着他们的自投罗网。
而那个隐藏在幕后的“collector J”，究竟是友是敌？他指引他们去往柏林，到底是想揭示真相，还是……开启一个更危险的陷阱？
（第186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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