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剧痛中一点点上浮。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种规律的、轻柔的“嘀嗒”声，像是水滴落在岩石上。然后是触觉，身下不再是冰冷刺骨的泥泞，而是某种相对干燥、铺着柔软织物的垫子。最后是嗅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薄荷与金属混合的清香，驱散了腐沼那令人作呕的腐败甜腻。
雷蒙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
他正躺在一个低矮但宽敞的洞穴里，洞壁是天然的岩石，但明显经过修整，嵌着几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苔藓类生物，提供了稳定的光源。他身下是一张用某种柔韧藤蔓和干燥苔藓编织成的垫子，身上还盖着一块洗得发白、但质地奇特的灰色织物。
他猛地想坐起，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势，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左臂传来被妥善包扎后的紧绷感，身上的污迹也被清理干净，那套破损的“潜影”作战服被叠放在一旁的石台上，磁轨手枪、格斗刀和失去光泽的辅助单元也整齐地摆在旁边。
这里……是哪里？谁救了他？
“你醒了。”
一个平静，甚至有些淡漠的声音从洞口方向传来。
雷蒙警惕地转头，看到一个身影逆着光站在洞口。那人身形不算高大，披着一件用各种不同材质、不同颜色的布料和兽皮粗糙缝合而成的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略显苍白的嘴唇。对方手中正拿着一块湿布，擦拭着那把造型奇特的复合弩——正是之前那个神秘的女狙击手！
“是你……”雷蒙的声音沙哑干涩，他下意识地想去摸枪，却发现身体虚弱得不听使唤。
“是我。”女人走了过来，将复合弩随意地靠在墙边，递过来一个用某种硬壳果实做成的水杯，“喝点水，里面混了‘凝露草’的汁液，能缓解你的内伤和神经痛。”
雷蒙没有接，只是警惕地看着她。
女人似乎并不意外，将水杯放在他手边的石台上，自己退后几步，靠坐在对面的洞壁下，掀开了兜帽。
露出一张年轻却写满风霜的脸。她的年龄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五官轮廓清晰利落，肤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一头黑色的短发显得有些凌乱。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种近乎银灰色的瞳仁，里面没有任何少女应有的天真或柔软，只有如同腐沼雾气般化不开的疲惫，以及一种在绝境中磨砺出的、野兽般的警惕和冷静。
“不用担心。如果我想对你不利，你昏迷的这十几个小时里，我有无数次机会。”她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把你从那群‘枯爪猎犬’嘴边拖回来也费了我不少力气。”
枯爪猎犬？是指林地里那些眼睛发亮的东西吗？
“为什么救我？”雷蒙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之前你还想用弩箭杀我，还要和我做交易。”
“此一时彼一时。”女人拿起一块类似肉干的东西慢慢咀嚼着，“之前你只是‘观测者’标记的一个潜在目标，有价值，但也可有可无。但现在不同了。”
她抬起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直视着雷蒙：“你引来了秘环学会的‘捕猎队’，还在他们‘空间锚’的锁定下活了下来，甚至……干扰了他们的传送。这超出了‘普通幸存者’甚至‘珍贵猎物’的范畴。”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身上带着的，不是简单的‘好东西’，而是‘大麻烦’。足以搅动整个腐沼格局的‘大麻烦’。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活着的、拥有特殊能力的‘麻烦’，比一个死了的，或者被学会抓走的‘麻烦’，对我更有价值。”
她的坦诚反而让雷蒙稍微放松了一丝警惕。至少，她明确了自己的动机——利益，而非单纯的善意或恶意。
“这里是‘回声洞穴’，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规则乱流和地磁异常干扰了大部分远程探测，‘观测者’的眼睛也很难看进来。”女人继续说道，“你可以叫我‘鸦’。如你所见，一个在腐沼里挣扎求生的……拾荒者兼情报贩子。”
“雷蒙。”他报上自己的名字，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了那个果壳水杯，小心地喝了一口。微带甘甜和清凉涩感的液体滑入喉咙，果然让体内的灼痛和头脑的昏沉减轻了不少。
“鸦……你说你能帮我摆脱‘观测者’？”
“不是帮你，是合作。”鸦纠正道，“‘观测者’是一个……或者说一群，隐藏在腐沼暗处的存在，它们用各种我们难以理解的方式监视着这片土地。它们对能量异常，尤其是像你之前制造的那种爆发，极其敏感。你已经被深度标记，像黑夜里的火把。”
“至于摆脱方法……”她拿起雷蒙那个黯淡的辅助单元，在手里掂了掂，“需要找到一种名为‘静默苔’的特殊植物，它的孢子能形成短暂的能量隔绝场。或者，找到并破坏掉一个‘观测者’的节点核心。前者需要运气和知识，后者需要实力和……运气。”
她将辅助单元抛还给雷蒙：“不过在那之前，你最好先学会如何在这里活下去，以及，如何控制你身上那‘麻烦’的能量波动。你昏迷时，它就像个漏水的筛子，时不时就散发出一些……令人不安的‘味道’。”
雷默然。神族权限在能量耗尽后，确实变得难以控制。
“你需要食物、水、更了解这个地狱，还需要修复你的装备。”鸦站起身，重新戴上了兜帽，“而我，需要你那份‘麻烦’可能带来的……变数和机会。我们可以暂时合作。我提供庇护所、基础生存知识和情报，你……活下去，并在必要时，展现出你的价值。”
她走到洞口，侧过头：“这很公平。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带着你的‘麻烦’现在离开，我保证不会阻拦。只是不知道，以你现在的状态，能在外面的猎犬和‘观测者’眼皮底下活多久。”
选择摆在了雷蒙面前。信任这个神秘且动机不明的女人，无疑是危险的。但拒绝她，独自面对重伤和危机四伏的腐沼，几乎是十死无生。
他看了一眼身边整齐摆放的装备，感受着体内那丝因为“凝露草”而稍缓的痛楚，又想起侦察兵日志里那句“被彻底遗忘”的绝望。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洞口那个模糊的身影。
“合作。”他沉声说道。
洞口的鸦微微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明智的选择。”
“好好休息。明天开始，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腐沼，可不会对‘神选者’有丝毫怜悯。”
说完，她的身影便在雷蒙皱缩的瞳孔中融入了洞外的微光中。
雷蒙靠在柔软的垫子上，听着规律的滴水声，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短暂的安全。尽管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至少，他不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片无尽的黑暗。
他有了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和一个……目的明确的“同伴”。
他的战斗，将从纯粹的挣扎求生，开始转向更有目的性的生存与探索。而神族的秘密与“摇篮”的呼唤，依然在他心底深处，闪烁着微弱却未曾熄灭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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