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养心殿。
烛火通明,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股沉甸甸的压抑。龙涎香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略带衰朽的味道。大胤皇帝皇甫峻倚在明黄色的软榻上,面容憔悴,眼袋深重,虽才年过五旬,却已显露出远超年龄的老态。他半阖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串沉香木念珠,听着下方几位重臣的奏报。
皇甫宸步履沉稳地踏入殿内,衣袍下摆还沾染着东宫夜露的湿气与一丝极淡的血腥味。他撩袍跪倒,声音清晰而恭谨:“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缓缓睁开眼,目光浑浊,却带着帝王特有的审视,在皇甫宸身上停留了片刻,才淡淡开口:“平身吧。宸儿,朕听闻,昨夜皇城西北异动,声势不小。而你的东宫,今日更是调动侍卫,封锁宫苑,还请动了玄青子道长布设阵法,闹得人心惶惶。究竟所为何事?”
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质问。殿内侍立的几位大臣,包括宰相李文弼、兵部尚书赵克俭,以及几位宗室亲王,皆屏息凝神,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皇甫宸身上。尤其是二皇子皇甫骁的生母、皇后一系的官员,眼神中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幸灾乐祸。
皇甫宸心知肚明,这场召见绝非简单的询问。他起身,垂首而立,脑中飞速运转,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稍作调整,既不能完全透露“镇渊”和盟约的秘密引发更大恐慌,又必须给出一个足以暂时稳住局面的合理解释。
“回父皇,”皇甫宸声音沉稳,不见丝毫慌乱,“昨夜异动,儿臣亦深感震惊。事发后,儿臣即刻命人查探,发现异动源头似与地气紊乱有关。联想到近期东宫之内,确有几起仆役莫名昏厥、体感阴寒的异常事件,儿臣担忧是地底阴煞之气外泄,侵扰宫闱,故特请玄青子道长入宫勘察。道长确认,东宫之下确有一处阴脉节点近来异常活跃,恐对宫中人员安危不利。今日布阵,乃是为暂时封镇阴气,保东宫安宁。惊动圣驾与朝臣,是儿臣考虑不周,请父皇恕罪。”
他将重点引向了“地气紊乱”和“阴煞侵扰”,这是玄门中常见的概念,虽非常理,但相较于“上古封印松动”、“幽冥裂隙”等骇人听闻的说法,更容易被接受,也符合玄青子道长身份所能解释的范围。
皇帝尚未开口,一位御史大夫便出列道:“太子殿下,地气阴煞之说,终究玄虚。东宫乃国本之所,近日先是太子妃嫁妆之事引来非议,如今又地动异象、阴气作祟,是否……是否与某些不合礼法之事有所关联?臣听闻,太子妃入宫以来,深居简出,行为颇为……特异。” 这话语中的指向性已然十分明显,直接将异象与苏璎珞联系起来。
皇甫宸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李御史此言差矣。天地之气运行,自有其道,岂会因一人一事而轻易变更?太子妃入宫,乃奉父皇旨意,明媒正娶,何来不合礼法之说?至于其行为,不过是性情娴静,不喜喧闹罢了。玄青子道长乃得道高人,其判断当可信赖。若因一些无端猜测便归咎于内眷,岂非本末倒置?”
他言辞犀利,直接将质疑顶了回去,并抬出了玄青子的威望。那御史一时语塞,悻悻退下。
宰相李文弼,一位须发皆白、老谋深算的三朝元老,此时缓缓开口道:“殿下,纵然是阴煞作祟,玄门手段可暂解一时之忧,然终非长久之计。东宫接连异动,已引起朝野不安。为社稷稳定计,殿下是否应奏明陛下,请钦天监会同工部,对皇城地脉进行一次彻底的勘查,以绝后患?同时,东宫之事,亦当有所节制,避免流言蜚语进一步扩散。”
这番话看似公允,实则暗藏机锋。一是要将东宫事件的调查权部分收回中央,由钦天监和工部介入,削弱皇甫宸的控制权;二是暗示皇甫宸需要“节制”,即约束苏璎珞,平息舆论。
皇甫宸深知其中利害,他不能允许外人轻易介入东宫探查,以免“孤坟”锚点暴露,引发更大麻烦。他略一沉吟,应对道:“李相所言甚是。彻底勘查地脉确是根本之法。然此事关乎皇城根基,需从长计议,周密准备,仓促行事恐反生不测。儿臣以为,可先由玄青子道长稳定东宫局势,待情况明朗后,再由父皇定夺,选派可靠之人进行详细勘查。至于流言,清者自清,儿臣行得正坐得直,相信时间自会证明一切。当前首要之事,是确保东宫上下安宁,不影响国事。”
他既同意了勘查的必要性,又将时间推后,掌握了主动权,同时表明了自己不畏流言的姿态。
皇帝一直静静听着,此刻才缓缓道:“宸儿处理此事,虽有操切之嫌,但初衷是为保全东宫。地脉之事,玄奥难测,既然玄青子道长出手,便先依你之言,稳住局面再说。至于彻底勘查,容后再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臣,“东宫之事,朕自有分寸。尔等不必过多揣测,当以国事为重,各司其职。”
皇帝的表态,暂时压下了朝臣们的进一步攻讦,算是给了皇甫宸一个喘息之机。但皇甫宸明白,这只是暂时的平衡,危机并未解除。
“儿臣遵旨。定当恪尽职守,稳定东宫,不负父皇所托。”皇甫宸躬身领命。
从养心殿出来,夜风一吹,皇甫宸才感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这场君前奏对,看似平静,实则凶险,丝毫不亚于面对地脉中的邪物。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心中牵挂的却是栖霞殿中那个因施法而昏迷的女子,以及她用巨大代价换来的那个地名——水云涧。
快步返回东宫,玄青子道长仍在栖霞殿外守候。见到皇甫宸,他迎上前低声道:“殿下,娘娘方才已醒转一次,服了药又睡下了。身体极度虚弱,但性命无虞,需静养多日。她醒时留下话,让殿下务必查清‘水云涧’所在。”
皇甫宸心中稍安,问道:“道长可知‘水云涧’是何去处?”
玄青子白眉微蹙,思索片刻道:“贫道游历四方,对此名略有耳闻。似乎是指京城往南四百里外,云雾山深处的一处隐秘山谷。传闻那里终年云雾缭绕,涧水幽深,人迹罕至,多有奇花异草,也曾是前朝一些隐修之士的避世之所。但具体情形,贫道并未亲往,知之甚少。娘娘既然感应到碑文线索指向此地,想必有其缘由。”
云雾山,水云涧。皇甫宸默念着这个名字,一个计划在心中逐渐成形。皇城之内,各方势力耳目众多,行动不便,且“镇渊”威胁迫在眉睫,必须主动出击。这水云涧,是非去不可了。
但他身为太子,绝不能轻易离京,尤其是在这个敏感时期。必须有一个合理的借口,以及绝对可靠的执行人选。
他召来墨影,沉声吩咐:“两件事。第一,动用一切暗线,秘密搜集所有关于‘云雾山、水云涧’的情报,包括地理、传说、近代有无异事发生,越详细越好。第二,挑选一批绝对忠诚、身手高强、且对玄怪之事有一定承受力的好手,随时待命。”
“殿下是要……”墨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孤要派一支精干小队,秘密前往水云涧。”皇甫宸目光锐利,“此事关系重大,必须绝对保密。人选要精,行动要快。”
“是!”墨影领命,立刻下去安排。
皇甫宸走到栖霞殿窗边,看着室内榻上沉睡的苏璎珞。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苍白却依旧精致的脸上,有种脆弱的美丽。这个女子,带着半座孤坟闯入他的世界,将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却也让他接触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真实而危险的层面。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最初的敌对、猜忌,到如今被迫捆绑在一起面对共同威胁,变得复杂难言。
他想起她施法时决绝的神情,想起她昏迷前吐出的地名,想起她背后那沉重的宿命。或许,正如她所说,他们的相遇,并非偶然,而是某种古老因果的必然。
就在这时,苏璎珞的长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初时有些迷茫,随即恢复了清明,看到窗边的皇甫宸,微微怔了一下。
“殿下……”她的声音依旧虚弱。
“你醒了。”皇甫宸走到榻边,“感觉如何?”
“无碍,只是耗神过度。”苏璎珞挣扎着想坐起来,皇甫宸伸手扶了她一把。他的手温暖而有力,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让苏璎珞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
“水云涧……”她急切地提醒。
“孤已经知道了。”皇甫宸将玄青子所述的情报和自己的安排简要告知她,“你放心养伤,探查之事,孤会安排妥当。”
苏璎珞却摇了摇头,眼神坚定:“不,殿下,我必须去。血源感应得到的线索,只有我亲自前往,才能准确追踪到碑文的具体位置。而且,水云涧既是前朝隐修之地,或许留有与我族相关的遗迹或禁制,外人贸然进入,恐有危险。”
皇甫宸皱眉:“但你现在的身体……”
“给我三天时间。”苏璎珞打断他,“我用家族秘法调息,三天时间足以恢复行动之力。此事关乎封印安危,刻不容缓。我必须去。”
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皇甫宸知道无法阻拦。他沉吟片刻,道:“好。但此行凶险未知,你必须听从安排,不可擅自行动。孤会让墨影挑选最得力的人手护卫,玄青子道长或许也能提供一些帮助。”
苏璎珞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她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目光仿佛已穿越数百里,落在了那云雾缭绕的山涧之中。失落的半块碑文,古老的盟约,以及化解危机的希望,或许都隐藏在那里。
东宫之内,短暂的平静下,一场指向远方的秘密远征正在悄然筹备。而皇城的暗处,那些窥伺的目光,并未因皇帝的一次表态而消失,反而更加隐秘地注视着东宫的一举一动。风雨欲来,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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