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机油味、血腥气，还有众人身上从“蛇窟”沾染的带着腐烂甜香的木质气息，混合在厢式货车封闭闷热的空间里。货车在港岛凌晨空旷的街道上狂飙，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固定在简易担架上的曲哲发出非人的、仿佛枯枝被强行扭断的“咯咯”声。他半木质化的身体在昏暗应急灯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质感，皮肤龟裂如老树皮，缠绕其上的发光根须随着痛苦而微微抽搐，仅存的那半边人脸扭曲着，浑浊的树脂眼泪无声滑落。
林谈紧握着那把从定海阁带出的、刻着简陋驱邪符文的匕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盯着通讯器的屏幕上那些张欣栎发来的信息，仿佛要将挚友的痛苦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化作燃料。“撑住，老曲……”他的声音嘶哑，像是在说服自己，“撑到长安，英叔和郎中一定有办法！”他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张冰冷、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的星象图和人皮古卷，他们在黑暗中渗出幽微的蓝光，像是两颗不祥的心脏。
副驾驶上的老九猛地咳出一口带着黑气的血沫，染红了胸前的布褂。他抹了一把嘴角，脸色蜡黄如金纸。强行催动傩面秘术抵挡天门四真君，又接连施展障眼法躲避追兵，早已透支了他本就因槐柳镇的旧伤未愈的身体。“咳咳……快……再快些！邓胖子给的路线……咳咳……只能拖一时！”他喘息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后视镜，那里，几束雪亮刺眼的光柱正如同嗜血的獠牙，撕破夜幕，从后方几条街口急速咬了上来。引擎的咆哮声由远及近，带着金属的冰冷杀意。
“坐稳了！”驾驶座上，七叔派来的心腹阿强一声低吼，猛打方向盘。货车一个急转，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冲进一条通往港岛西区工业码头的狭窄隧道。隧道内壁湿漉漉地反射着车灯，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呜……呜……”凄厉的警笛声如同索命的号角，瞬间在隧道口炸响，不再是普通的警用频率，而是带着某种穿透耳膜的尖锐嗡鸣。两辆全副武装的黑色装甲突击车紧随其后冲入隧道，车顶的旋转探照灯如同巨兽的独眼，瞬间将货车牢牢锁定在惨白的光柱中心。强光刺得林谈几乎睁不开眼。
“SdU（飞虎队）！停车！立刻停车！”扩音器里传出的声音冰冷、刻板，毫无人类情感的起伏，每一个音节都像是金属摩擦。但这声音林谈听过，在海底基地，那些被万神之恩洗脑、眼神空洞的研究会成员说话就是这个调子！
“妈的！又是那帮走狗！”老九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起身施法。
“低头！”阿强狂吼。
话音未落，密集的子弹风暴已然袭来！
“哒哒哒哒哒……”灼热的金属洪流狠狠撞击在货车厚重的防弹钢板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炸响和耀眼的火星。车厢如同被巨锤反复捶打，剧烈震颤。一颗子弹穿透了后车厢门的薄弱连接处，擦着林谈的头皮飞过，带起的灼热气流让他头皮发麻。曲哲身上的发光根须骤然暴长，如同受惊的毒蛇般疯狂舞动，抽打在车厢壁上，发出“啪啪”的脆响，溅起点点带着腥甜气息的木屑。
“七叔！他们进来了！”阿强对着车载通讯器嘶声力竭地大喊，声音淹没在枪林弹雨的咆哮中。
“收到！按计划，到‘生门位’！”通讯器里传来邓百川沉稳却隐含焦灼的声音，“撑住十秒！十！”
隧道深处，一处看似普通通风井盖的下方，邓百川肥胖的身影此刻却异常灵活。他身处一个仅容一人的狭窄竖井，眼前是一个嵌入岩壁的青铜匣子，表面布满了复杂精密的齿轮、榫卯结构和细如发丝的刻线，正是墨家机关术的造物。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在匣子表面几处特定的位置快速点按、旋转，动作精准而迅捷，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祷祝。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墨守非攻，今为苍生破禁！”邓百川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按下了匣子中央一个凹陷的兽首按钮！
“咔哒…咔哒…轰隆！”隧道深处，靠近林谈他们货车的上方岩层，突然发出沉闷而巨大的机括运转声！紧接着，两侧粗糙的混凝土和岩石壁面猛地向内爆裂！烟尘碎石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探照灯的光柱中弥漫成一片混沌的帷幕。但这并非结束！
烟尘中，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和齿轮咬合的巨响，一个庞然大物的轮廓轰然砸落！那竟是一尊完全由青铜铸造的巨龟形机关兽！他体型庞大如小型卡车，龟甲上密布着尖锐的撞角和喷射孔，四肢粗壮的青铜足深深嵌入地面，龟首昂起，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后方追击的装甲车。
“那是什么鬼东西？！”装甲车内，一个穿着SdU制服、眼神却空洞呆滞的驾驶员发出毫无波澜的疑问。
“轰！”回答他的是毁灭的烈焰！青铜巨龟的背部甲片猛然掀开，露出内部密密麻麻排列的、刻满爆裂符文的铜管！如同沉睡千年的火山苏醒，积蓄到极致的力量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一道难以形容的刺目白光首先吞噬了一切视觉！紧随其后的，是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爆炸声！那不是现代炸药纯粹的物理冲击，而是混合了古老符文力量、墨家精炼火药的狂暴能量洪流！青铜碎片、炽热的火焰、以及被符文强化的冲击波，如同神话中巨神的愤怒一击，呈扇形向前方猛烈喷发！
“轰隆隆！”
整个隧道剧烈地摇晃起来，如同一条垂死挣扎的巨蟒！爆炸的核心点，两辆天门伪装的装甲车首当其冲。坚硬的合金外壳在墨家机关术与符文加持的爆炸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第一辆被爆炸的冲击波直接掀翻、扭曲、撕裂，瞬间化作一团燃烧的废铁，里面非人的“驾驶员”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烈焰中显露出部分焦黑的纸扎躯干！
第二辆装甲车试图转向规避，但迟了。狂暴的火焰和裹挟着千斤巨力的青铜碎片狠狠撞上他的侧面。车体被硬生生撕裂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内部结构暴露出来，电路火花四溅。两个“SdU队员”被甩出车外，他们在地上翻滚着，身上燃起诡异的、带着纸灰味的火焰。火焰舔舐下，他们身上特制的制服迅速碳化剥落，露出下面由黄纸、竹篾和朱砂符咒构成的躯干！纸人的脸上，那用粗糙颜料画出的五官在火焰中扭曲、融化，空洞的眼窝却依旧死死盯着前方逃逸的货车方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执念。他们的动作在烈焰中变得僵硬、缓慢，最终蜷缩成一团团燃烧的纸灰，散发出浓烈刺鼻的焦糊味。
爆炸的余波裹挟着碎石和灼热的气浪狠狠撞在货车的尾部。车身像被巨人猛踹一脚，剧烈地向前抛飞、失控！阿强死死抱住方向盘，脚下将刹车踩到底，轮胎在满是碎石的地面疯狂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和焦糊味。车厢内天旋地转，林谈和老九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向车头方向，重重撞在冰冷的钢板上，剧痛袭来，眼前发黑。曲哲的担架固定装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根暴长的根须深深扎入车厢底板才勉强稳住。
“咳咳……走！”老九咳着血，挣扎着爬起，眼中血丝密布，“隧道要塌了！”头顶，巨大的裂缝如同狰狞的黑色蛛网在隧道穹顶飞速蔓延，大块大块的混凝土和岩石开始雨点般坠落，砸在车顶和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烟尘如同浓雾般弥漫，能见度急剧下降。
“冲出去！”阿强嘶吼着，油门到底。伤痕累累的货车如同负伤的野兽，在崩塌的隧道中亡命冲刺，每一次颠簸都像是在死亡的刀尖上跳舞。后方，爆炸点附近，隧道结构彻底崩溃，巨大的岩块轰然砸落，彻底封死了来路，将那些燃烧的纸人残骸和天门追兵永远埋葬。
货车终于冲出了崩塌的隧道口，将身后地狱般的景象甩开。冰冷的、带着咸腥味的海风猛地灌入车厢，让几人窒息的肺部为之一畅。但危机并未解除！一架警用直升机如同阴魂不散的秃鹫，早已在隧道出口上空盘旋，螺旋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机腹下的强光探照灯再次精准地锁定了他们！
“该死！甩不掉！”阿强猛打方向盘，货车在码头堆满集装箱的狭窄通道间疯狂穿梭、漂移，试图利用钢铁丛林遮挡来自空中的视线。
“去‘坎’位！邓胖子的船在那边等！”老九指着码头一个堆满生锈集装箱的偏僻角落。
直升机紧咬不放，机载扩音器再次响起那冰冷的宣告：“目标拒绝投降，执行清除程序！”机舱门打开，一个身影探出，肩扛式武器的发射筒在探照灯下反射出死亡的冷光！
“RpG！”林谈瞳孔骤缩，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吱吱！叽叽叽！”一片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潮水般的尖细叫声骤然从集装箱堆场的四面八方响起！黑暗中，无数双绿豆大小的幽绿色光点亮起，如同鬼火般跳跃、汇聚！
是老鼠！成千上万的老鼠！
他们如同得到了统一的号令，从管道、地缝、集装箱底部疯狂涌出，汇聚成一股股汹涌澎湃、令人作呕的黑色洪流！这些老鼠完全无视了对人类的天然恐惧，目标明确，直扑向直升机悬停的下方地面，以及旁边几个关键的变压器电箱！
“松鼠！”林谈猛地看向身边那个娇小的女孩。
松鼠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她紧闭双眼，双手用力按在车厢地板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嘴唇无声地快速开合着，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沟通和控制如此庞大数量的鼠群对她而言是巨大的负担。
鼠潮瞬间淹没了直升机下方的区域。数不清的老鼠顺着起落架、机轮疯狂向上攀爬，啃噬着一切能接触到的线路和橡胶部件！更多的老鼠如同自杀般涌向旁边的变压器电箱，用身体去制造短路！
“噼啪！滋啦！”
刺眼的蓝色电弧猛然在变压器上炸开！一股浓烟升起。悬停在低空的直升机猛地一震，仪表盘上数个警告灯疯狂闪烁，主旋翼的转速出现了一丝肉眼可见的迟滞和不稳！那个扛着发射筒的射手被几只窜进机舱的老鼠干扰，动作一滞。
“好机会！”阿强抓住这瞬间的混乱，油门踩死，货车咆哮着冲过一个急弯，猛地扎进一排巨大的、涂着斑驳油漆的废弃储油罐后面，彻底脱离了直升机的直线视野和射界。
直升机愤怒地在空中盘旋，强光灯徒劳地在集装箱的迷宫中扫射，却再也找不到货车的踪迹。下方，完成了使命的鼠群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在阴影里，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烧焦的痕迹。
货车在迷宫般的废弃码头区又疾驰了几分钟，最终一个急刹，停在了一处被巨大帆布覆盖的废弃船坞入口前。船坞内一片漆黑，只有海水拍打岸基的单调声响。
帆布掀起一角，邓百川那胖硕的身影焦急地探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是闪烁的监控画面。“快！快进来！”
几人七手八脚地将曲哲的担架抬下车。林谈最后看了一眼身后港岛璀璨却冰冷的夜色，以及远处天空仍在盘旋搜寻的直升机光点，那光点如同天门不灭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海风带着硝烟、血腥和老鼠的腥臊味灌入肺腑，冰冷而真实。
“七叔，大恩不言谢！”老九捂着胸口，声音虚弱但郑重。这是他第一次称呼邓百川为“七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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