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
这是景和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刺眼的白光让他眯起眼睛,喉咙干得像被火烧过。他试图抬手遮挡光线,却发现手臂上插满了管子,稍微一动就传来尖锐的疼痛。
别乱动。一个陌生的女声响起,刚做完骨髓穿刺,你需要静养。
景和慢慢聚焦视线,看到一位护士正在调整输液速度。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不知道是当天傍晚还是第二天。
手术...成功了吗?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认不出来。
护士点头:很成功。取出的骨髓和肾脏都已经移植到受体体内,没有出现排异反应。她递给景和一杯水,你很勇敢,很少有人能连续做两个这么大的捐献手术。
两个?景和恍惚记得只签了一个肾脏捐献同意书。他努力回想手术前的细节,但记忆像被撕碎的纸片——长卿来过,医生来过,一堆文件需要签字...他当时太虚弱,几乎看不清内容就签了。
我妹妹...景媛媛...景和急切地问,有人照顾她吗?
护士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不清楚。长女士只安排了你的护理工作。
景和闭上眼睛。媛媛应该还在医院康复病房,有护士照看。等他好一点,就去看她...
门被轻轻推开,景和期待地抬头,却看到一个陌生男子走进来。
景先生您好,我是长总的助理张维。男子站在床边,公事公办地递上一个信封,长总让我来通知您,所有承诺的补偿金已经打入您的账户。这是银行卡和明细。
景和没有接:长卿...她人呢?
长总在准备晴少爷的送行宴。助理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讨论天气,晴少爷恢复得很好,明天就要去瑞士疗养了。
景和胸口一阵刺痛,比手术伤口还要剧烈。他艰难地开口:我想见长卿...就五分钟...
助理露出为难的表情:景先生,长总很忙。她让我转达,感谢您的配合,希望您好好休养。他放下信封,对了,您妹妹已经转到私立康复中心,费用全包,您可以放心。
门关上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景和盯着天花板,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很快变成咳嗽,牵动腹部的伤口,疼得他蜷缩起来。
原来这就是他的价值——一具会走路的器官库。现在物尽其用,自然该丢进垃圾桶了。
窗外的雨轻轻敲打玻璃,景和想起那个初遇的雨夜。如果当时他没有闯红灯,如果长卿的车再快一秒...现在会是怎样?
手机震动起来。景和艰难地伸手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是媛媛发来的消息:哥,新医院好大好漂亮!长卿姐姐说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吃大餐!
景和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最终只回复了一个字。他不能让媛媛知道真相,至少现在不行。
三天后,景和勉强能下床走动了。医生说他恢复得不错,但脸色依然凝重:你一下子失去太多...需要长期调养。他欲言又止,尤其是骨髓捐献...这本来不该...
不该什么?景和问。
医生摇摇头:没什么。记得按时吃药,定期复查。
出院那天,景和自己办了手续。长卿没有再联系他,公司账户里确实多了五百万,冰冷的数字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
他先去康复中心看媛媛。小姑娘气色红润,正在花园里和其他孩子玩耍。看到景和,她飞奔过来: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景和勉强笑笑:工作太忙了。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媛媛兴奋地拉着他参观,我的房间有阳台,能看到喷泉!护士姐姐说等我再好一点,可以报绘画班!她突然压低声音,长卿姐姐好久没来了,她是不是生气了?
景和喉咙发紧:她很忙...以后可能不会来了。
为什么?媛媛睁大眼睛,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景和摸摸她的头,只是...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回到曾经和长卿共度时光的员工宿舍,景和发现自己的物品已经被打包好放在门口。门卡失效了,他进不去。保安尴尬地解释:长总吩咐的...说您已经离职了...
景和没有争辩,默默拎起行李离开。他在医院附近租了间小公寓,每天去陪媛媛做复健。身体上的伤口慢慢愈合,但那种被掏空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不仅是失去了器官,更像是失去了整个自我。
一个月后的深夜,景和的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两个字让他心跳骤停。电话接通后,长卿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醉意:景和...我在你家楼下。
景和走到窗前,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停在路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楼。
长卿靠在车边,穿着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那条红裙子,月光下美得惊心动魄。她手里拿着半瓶红酒,看到景和时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景和没有动:有事吗?
晴天走了。长卿仰头喝了一口酒,去瑞士了。他说...那里更适合疗养。
景和胸口一阵刺痛:恭喜。手术很成功。
长卿摇晃着走近,酒气混合着熟悉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你知道吗...他走之前跟我说...他从来没有爱过我。她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景和从未听过的脆弱,他说那些温柔,那些承诺...只是为了活下去。
景和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长卿伸手抚摸他的脸,手指冰凉:只有你...景和,只有你是真心爱我的,对不对?
月光下,景和看清了她眼中的泪光。这一刻的长卿如此真实,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总裁,只是一个被伤害的女人。他应该恨她的,应该推开她转身就走...但他做不到。
景和轻声说,我是真心的。
长卿靠在他肩上,无声地哭泣。景和轻轻抱住她,感受着她纤细的身体在自己怀中颤抖。多么讽刺——当他健康强壮时,长卿对他不屑一顾;现在他被掏空了一半,她却主动投怀送抱。
跟我回家吧。长卿抬头,眼中带着景和熟悉的命令神色,我需要你。
景和知道这又是一个陷阱。但他太累了,累到无力抵抗。他点点头,跟着长卿上了车。
长卿的公寓一如既往的奢华整洁。景和站在客厅中央,突然注意到茶几上摆着一个相框——晴天的单人照,背景是机场。
他连一张合影都不肯留给我。长卿苦笑,又灌了一口酒,十年...我为他付出了十年...
景和沉默地看着她发泄情绪。酒精作用下,长卿的话越来越多,从她和晴天的初遇,到这些年为他寻医问药的艰辛,再到发现景和这个天赐礼物的狂喜...
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你的血型报告时,简直不敢相信...长卿的眼神迷离,Rh-null,和晴天一模一样...这概率比中彩票还低...
景和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接近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
长卿摇头,一开始只是巧合。但后来...是的,我做了安排。她走近景和,手指抚过他消瘦的脸颊,但我也是真的喜欢你...你的眼睛,你的温柔...
景和抓住她的手腕:那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晴天走了,才想起我的好?
长卿的眼神闪烁: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手术后的你太虚弱了,看着你我就会想起自己对你的伤害...
多么完美的借口。景和几乎要为她鼓掌。事实上,长卿只是无法面对自己的罪恶感——利用一个真心爱她的人,差点要了他的命。
那晚,长卿醉得一塌糊涂。景和扶她上床,像照顾孩子一样为她脱鞋、盖被。长卿在半梦半醒间拉住他的手:别走...陪陪我...
景和坐在床边,看着她渐渐入睡。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勾勒出她完美的侧脸轮廓。即使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知道明天醒来后长卿可能又会变回那个冷漠的女总裁,景和还是无法狠心离开。
他轻轻抚摸长卿的长发,想起手术前那个晚上。长卿难得温柔地为他梳理头发,手指轻柔地穿过他的发丝。那时景和就知道,这温柔背后是算计,但他仍然贪恋那片刻的温存。
就像现在。
第二天清晨,景和早早醒来,轻手轻脚地准备离开。长卿还在熟睡,面容平静得像个无辜的孩子。景和在茶几上留下字条:如果需要我,随时打电话。
他知道长卿不会打。晴天走了,但她心里永远装着那个虚幻的影子。而他,景和,永远只是替代品,是备胎,是器官库。
走出公寓大楼,阳光刺得景和睁不开眼。他慢慢走向公交站,身体各处还在隐隐作痛。手机震动起来,是媛媛发来的消息:哥,今天复健我能多走五步了!医生说我很快就能回学校啦!
景和微笑着回复:真棒!晚上给你带蛋糕庆祝。
公交车来了,景和艰难地爬上台阶。他选择坐在窗边,看着城市景色缓缓后退。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一条新闻推送:长明集团总裁长卿与跨国财阀公子密会,疑似新恋情曝光
景和关掉手机,闭上眼睛。阳光透过眼皮,是一片温暖的血红色。
他想起手术前偷偷准备的那些生日卡片。每一张都写着他对长卿的祝福,托付给妹妹保管,嘱咐她每年寄出一张。那是他留给长卿的礼物,也是给自己的惩罚——用余生每年一次的疼痛,来纪念这场荒谬的爱情。
公交车到站了,景和慢慢下车。路边的樱花树不知何时已经开花,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像一场温柔的雪。
生命还在继续。即使残缺,即使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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