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奶奶抱着海哑回到家时，夕阳正透过破旧的窗棂，在地上投下几道歪斜的光。海天、海蓝正趴在小桌上写作业，海丽则在一旁摆弄着她那个宝贝布娃娃，听见门响，三个孩子齐刷刷地抬起头。
“奶奶，这就是你说的小妹妹吗？”海丽最先跳起来，小跑到海奶奶身边，好奇地打量着被裹在棉袄里的海哑。
海哑怯生生地往海奶奶怀里缩了缩，大眼睛里满是警惕。
海奶奶把她放在炕上，柔声说：“是啊，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小妹妹了。哑儿，这是哥哥姐姐，他们都很疼人的。”
海哑眨了眨眼睛，没说话，只是看着海天他们。
海奶奶转身翻箱倒柜，想找件干净的衣服给海哑换上。她的箱子里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大多是几个孩子穿旧了、缝补过的衣服。翻了半天，她从箱子最底下翻出一件小红袄。
这小红袄是当初海丽刚被带回来时，她咬牙从地摊上买的。料子是普通的棉布，上面绣着几朵歪歪扭扭的小花，却是海丽最喜欢的衣服。后来海丽长高了，穿不下了，海奶奶舍不得扔，就洗干净收了起来，总想着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
“这件衣服还挺新的，给哑儿穿上正好。”海奶奶拿着小红袄，在海哑身上比划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
海丽原本还在旁边看稀罕，一看见那件小红袄，小脸立刻沉了下来，跑过去一把抢过衣服：“这是我的！不准给她穿！”
“丽儿，你都穿不下了，给妹妹穿怎么了？”海奶奶皱了皱眉。
“穿不下也是我的！”海丽把小红袄抱在怀里，像是护着什么宝贝，“这是奶奶给我买的第一件新衣服！我才不给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哑巴穿！”
“丽儿！怎么说话呢！”海天放下笔，板起小脸，“妹妹刚来，你当姐姐的要让着她。而且不能叫她小哑巴，多不好听。”
海丽梗着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管！就是不给！”她知道自己刚才说“小哑巴”不对，可一想到自己最宝贝的衣服要给别人，心里就堵得慌。她从小要强，认定的东西就不想撒手。
海蓝也劝道：“丽儿，衣服而已，等以后咱们有钱了，让奶奶再给你买新的。你看妹妹身上的衣服多破啊。”
“我不要新的，我就要这件！”海丽跺着脚，声音带着哭腔。她不是真的吝啬这件衣服，只是心里有点委屈——以前家里只有她一个妹妹，哥哥们都宠着她，现在突然来了个更小的，她怕奶奶和哥哥们不疼她了。
海奶奶看着海丽通红的眼眶，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海丽的性子，看着蛮横，其实心眼不坏，就是吃软不吃硬。她走过去，轻轻摸了摸海丽的头：“丽儿，奶奶知道你喜欢这件衣服。可你看哑儿妹妹，身上又脏又破，还受了那么多委屈，多可怜啊。你是姐姐，就当可怜可怜她，好不好？”
海丽低着头，小手紧紧攥着小红袄，没说话，肩膀却一抽一抽的。
海奶奶继续说：“等下个月发了工资，奶奶就去给你买块新布料，给你做件比这件还好看的花袄，行不行？”
海天也帮腔：“是啊丽儿，到时候我帮你捡最漂亮的糖纸，贴在新衣服上，保证比谁的都好看。”
海丽偷偷抬眼看了看缩在炕角、怯生生看着她的海哑，又看了看海奶奶温柔的眼神，心里的那点别扭慢慢散了。她吸了吸鼻子，把小红袄往海奶奶手里一塞，没好气地说：“给！给！都给她！”说完，跺着小脚跑到院子里，趴在柴火堆上小声哭了起来。
“这孩子。”海奶奶无奈地摇摇头，拿起小红袄，赶紧跟了出去。
院子里，海丽正对着一堆柴火发脾气，小手使劲捶打着柴禾。海奶奶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把她搂进怀里：“还委屈呢？”
海丽把头埋在海奶奶怀里，闷闷地说：“我不是舍不得衣服，我就是……就是怕奶奶不疼我了。”
“傻孩子。”海奶奶笑了，拍着她的背，“奶奶怎么会不疼你呢？你和天儿、蓝儿、哑儿，都是奶奶的心肝宝贝，奶奶一样疼。”
“真的？”海丽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真的。”海奶奶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你是奶奶的大孙女，还要帮奶奶照顾弟弟妹妹呢，是不是？”
海丽想了想，重重地点点头：“嗯！我是姐姐！”她从海奶奶怀里爬起来，擦了擦眼泪，“我去看看那个小……妹妹穿上衣服好不好看。”说完，噔噔噔跑回了屋。
海奶奶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性子是急了点，可心肠热得很。
屋里，海奶奶正给海哑穿小红袄。衣服稍微有点大，可穿在海哑身上，衬得她那张瘦小脸都有了点血色。海哑低头看着身上的红袄，又抬头看了看海奶奶，大眼睛里亮晶晶的，第一次露出了一点怯生生的笑意。
“真好看。”海丽走进来，看着海哑，小声说。
海哑像是听懂了，对着海丽也笑了笑，还伸出小手，轻轻拉了拉海丽的衣角。
海丽愣了一下，随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塞到海哑手里：“给你吃。”
海哑接过糖，紧紧攥在手里，对着海丽用力点了点头。
海奶奶看着这一幕，心里暖融融的。她坐在炕边，看着眼前四个孩子，轻声说：“哑儿以后就跟咱们一起过了。她不能说话，咱们就多疼她点。奶奶给她起个名字，叫海雅吧，文雅的雅，好不好？”
海天他们都点点头。海雅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摸着身上的小红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
晚上睡觉前，海奶奶烧了热水，给海雅好好洗了个澡。洗干净后才发现，海雅身上的伤比想象中还要多，背上、胳膊上，旧伤叠新伤，看得海奶奶心疼不已。她小心翼翼地给她涂上红药水，海雅疼得浑身发抖，却硬是没哭出声，只是紧紧咬着嘴唇，大眼睛里噙着泪，看着海奶奶。
“忍忍，好孩子，涂了药就不疼了。”海奶奶一边涂药，一边心疼地说。她知道，这孩子以前肯定受了不少罪，不然不会这么能忍。
涂完药，海奶奶把海雅抱到炕上，让她睡在海丽身边。海丽虽然白天闹了点小脾气，这会儿却很懂事，主动往旁边挪了挪，还把自己的小被子分了一半给海雅。
海雅看着海丽，又看了看海奶奶，慢慢躺下了。海奶奶给他们盖好被子，吹灭了煤油灯。黑暗中，她能感觉到海雅一直没睡，小身子时不时地动一下，大概是还不习惯。
过了好一会儿，身边的海丽忽然小声说：“奶奶，雅儿妹妹好像在哭。”
海奶奶赶紧凑过去，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看见海雅的眼角确实有泪水滑下来，小脸皱着，像是在做噩梦。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海雅的背，像哄小婴儿似的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渐渐地，海雅的呼吸平稳了下来，不再发抖了。海奶奶这才松了口气，自己也累得眼皮打架，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海奶奶醒来时，发现海雅正睁着大眼睛看着她，小手还紧紧抓着她的衣角。看见海奶奶醒了，她赶紧松开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从被窝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海奶奶面前。
是昨天海丽给她的那颗糖，她一直没舍得吃，现在用小手捧着，要给海奶奶。
海奶奶心里一暖，摸了摸她的头：“雅儿吃，奶奶不吃。”
海雅却坚持把糖往她嘴里送，眼神很执着。海奶奶没办法，只好接过来，剥开糖纸，咬了一小口，又把剩下的塞回她手里：“奶奶吃过了，雅儿吃吧。”
海雅这才把糖放进自己嘴里，含着糖，小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海丽和海天、海蓝也醒了，看着这一幕，都笑了。海丽凑过来说：“雅儿妹妹，今天我带你去捡塑料瓶，我知道哪里最多。”
海雅看着海丽，用力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早饭是稀粥配咸菜，海奶奶特意给海雅盛了一碗稠的，还把自己碗里的一点咸菜都夹给了她。海雅小口吃着，时不时抬头看看海奶奶，又看看哥哥姐姐们，小脸上满是安心的神色。
吃完早饭，海天和海蓝要去学校，海丽因为年纪小，还没到上学的年纪，就留在家里陪着海雅。海奶奶叮嘱海丽：“看好妹妹，别让她乱跑，奶奶去干活了，中午就回来。”
“知道了奶奶！”海丽拍着胸脯保证，还拉着海雅的手晃了晃，“雅儿，我带你去看我的秘密基地。”
海雅跟着海丽跑出了屋，小脸上满是好奇。海奶奶看着她们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拿起工具，匆匆往饭店赶去。
路上，她心里盘算着，等海雅再适应几天，就去问问附近的幼儿园，能不能让她去跟读，哪怕不学习，能跟别的孩子一起玩也好。家里多了张嘴，开销更大了，她得更努力干活才行。
饭店的王掌柜看见她，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劈头就问：“昨天又迟到了，这个月的全勤奖没了！”
海奶奶没吭声，默默拿起抹布开始擦桌子。她知道跟王掌柜争辩没用，不如多干点活，争取能多带点剩菜回去。四个孩子在家等着呢，她得让他们中午有口热乎饭吃。
后厨的活很多，堆积如山的碗碟等着她洗，油腻的污水溅得她满身都是。可一想到家里四个孩子的笑脸，尤其是海雅那双充满依赖的大眼睛，她就浑身充满了力气。
日子虽然苦，可看着这个越来越热闹的家，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一天天亲近，海奶奶觉得，再苦再累都值了。她相信，只要她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照进后厨油腻的玻璃窗，也照亮了海奶奶布满老茧却依旧灵活的手。她一边洗碗，一边在心里默默念叨：雅儿要快点好起来，丽儿要越来越懂事，天儿和蓝儿要好好学习……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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