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木建国抱着宝儿，身后跟着低着头的王晓娟，走了进来。
堂屋里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王翠花第一个站起来，脸上带着小心翼翼有些讨好的笑容，快步迎上去：
“娟子回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吧？宝儿没冻着吧？”
她语气自然得仿佛王晓娟只是出门串了个亲戚，而不是大闹一场跑回了娘家，伸手就想接过孙子。
木大柱也放下烟袋锅，没看儿媳，目光直接落在孙子身上，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伸出粗糙的手：“宝儿来，爷爷抱抱，想死爷爷了。”
木齐章和木建军也站起身，木齐章神色平静地喊了一声“大嫂”木小丫也跟着喊，木建军憨厚地笑了笑，没多说话。
王晓娟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
她最怕面对的是指责、冷脸和追问。
此刻婆家这种故作无事发生的“平常”态度，反而让她心里松了口气，甚至生出一丝愧疚。
她手指绞着衣角，声音低低地，带着点不自然：
“爹，娘……我……我回来了。之前……是我不对，太冲动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王翠花连忙打断她，似乎生怕她再提起不愉快的事，
“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快坐下暖和暖和。”
木大柱抱着宝儿，用胡子扎得孙子咯咯直笑，这才抬眼瞥了王晓娟一下，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她的道歉。
气氛似乎缓和了，但木建国知道，最重要的一关还没过。
他深吸一口气，把宝儿交给母亲，站直了身体，目光扫过父母、弟弟和妹妹，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爹，娘，二丫，建军，小丫……有件事，得跟你们说一声。”
所有人都看向他，连逗着孙子的王翠花都停下了动作。
木建国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跟娟子商量好了……也跟她爹娘说定了……等以后要是我们生了老二……不管男女，孩子……跟娟子家姓王。”
话音落下，堂屋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王翠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抱着宝儿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
木小丫茫然地眨着眼睛。
木齐章和木建军对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但都没说话。
王晓娟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手指冰凉，死死攥着棉袄下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公婆的反应，大气都不敢喘。
她怕，怕公公暴怒，怕婆婆哭闹，怕这事成为扎在这个家心里永远拔不掉的刺。
木大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沉默地拿起桌上的烟袋锅，却没有点燃，只是用力地捏着。
他低着头，浑浊的眼睛盯着地面，半晌没说话。
屋里只能听到炉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宝儿咿呀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木大柱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紧张得脸色发白的儿媳，又看了看一脸坚定的大儿子，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行吧……姓啥……都是咱老木家的种，都是我孙子孙女……你们小两口自己商量好的事……我们老的……不管了。”
这话像一道赦令，王晓娟猛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彻底垮了下来，眼圈瞬间就红了，她连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王翠花也回过神来，连忙跟着点头，语气有些发飘但努力维持着平静：
“对对对……你爹说得对……姓啥都一样，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木齐章这时才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大嫂，你放心。我和二哥之前在家就说好了，爹娘的养老钱，我们每年都会按时寄回来，只会多不会少。
小丫上学的事，也不用你操心，有爹的退休金，我和二哥也会帮衬。
知道你在家照顾老人孩子辛苦，该给的钱，我们一分不会少。”
王晓娟被说得满脸通红，羞愧地摆摆手：
“二丫……别说了……是嫂子……是嫂子之前想岔了……钻了牛角尖……”
木建军也憨厚地点头：“大嫂，只要我在家里，有啥重活等我回来干。”
王翠花看着这一幕，心里最后那点疙瘩也散了，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打圆场道：
“好了好了，话说开了就好，一家人和和气气比什么都强，大过年的，就该开开心心的。”
这时，木齐章看了看窗外天色，对父母说：
“爹，娘，等下我出去一趟，不在家吃饭了。之前碰见刘小芳，约了我晚上聚聚。”
木大柱心情正好，挥挥手：“去吧去吧，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
一场家庭危机，终于在木建国的担当和木家人的妥协下，悄然化解。
王晓娟心里那块压了许久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甚至比预想的结果还要好。
她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嘴角却已经忍不住向上弯起，愧疚、释然和喜悦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冲撞，让她坐立难安。
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努力显得轻快：
“爹，娘，你们坐着歇会儿，陪宝儿玩。
我……我去厨房看看，晚上咱们包饺子吃。
我带了点肉馅回来。”
她脚步有些凌乱地快步走进了灶房。
灶房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小窗户透进冬日微弱的天光。
王晓娟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颤抖。
她伸手拿起挂在墙上的旧围裙，系带子的手却抖得厉害，系了好几次才勉强系上。
靠在冰冷的灶台边，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越抹越多。
轻松和喜悦冲破了心防，让她控制不住地无声地抽泣起来。
她以为自己这次彻底把婆家得罪了，以为再也回不来了，以为以后的日子只能在娘家的算计和婆家的怨恨中夹缝求生……
却没想到，丈夫如此维护她，公婆最终选择了包容，甚至连最难缠的小姑子和小叔子都给出了那样实在的承诺……
她心里充满算计和怨气的堡垒，在这一刻彻底坍塌，化作滚烫的泪水。
王翠花不放心地跟到灶房门口，刚好透过门缝，看到儿媳背对着门口，肩膀一抽一抽地无声哭泣。
她脚步顿住了，没有立刻推门进去。
站在门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听着里面压抑的啜泣声渐渐平息，只剩下轻微的吸鼻子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王翠花才脸上堆起温和的笑容，故意放重脚步，推门走了进去，声音一如既往的软和，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娟子啊，面和好了没？娘来帮你剁白菜馅儿。
今年咱多包点，建军和二丫都爱吃你调的馅儿。”
她走到王晓娟身边，自然地拿起一棵白菜，眼角余光瞥见儿媳迅速擦干眼泪微微发红的眼眶，却什么也没问，只是絮絮叨叨地继续说：
“年三十咱们吃饺子，初一早上吃年糕，寓意步步高。
我前两天托人换了点糯米粉……
对了，建国他爹说今年买挂一千响的鞭炮，崩崩晦气，来年顺顺利利的……”
王晓娟背对着婆婆，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还带着一点哭过的沙哑，却充满了干劲：
“哎，娘，面和好了，肉馅我也拌上了，就差白菜了，您歇着，我来剁就行。”
她的动作变得利落起来，咚咚咚地剁着白菜，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轻快和希望。
堂屋里，木齐章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站起身：“爹，娘，大哥，我出去了。”
木大柱挥挥手：“去吧去吧，早点回来。”
木齐章走出院门，寒风扑面，她却觉得心情莫名轻松了些。
街上张灯结彩，已经有了浓浓的年味。
她朝着国营饭店的方向走去，远远就看见饭店门口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快过年了，出来下馆子改善生活朋友小聚的人格外多，热闹的气氛驱散了冬夜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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