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密林,火把摇曳,映照着一张张饱经风霜、神情肃穆的面孔。狄仁杰与李元芳跟随着那疤脸汉子一行,在崎岖山径上沉默前行。李元芳伤势不轻,步伐略显虚浮,但依旧强撑着保持警惕。狄仁杰则暗中观察着这些山民,他们步履稳健,对地形极为熟悉,彼此间用手势和低沉的土语交流,纪律严明,绝非普通山民或匪类。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穿过一片浓密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座隐藏在山坳中的寨子。寨子以巨木为墙,依山而建,风格古朴,岗哨林立,戒备森严。疤脸汉子与哨兵对过暗号,寨门才缓缓开启。
进入寨中,可见屋舍俨然,虽简陋却整洁,偶有族人夜起,见到疤脸汉子皆恭敬行礼,对狄仁杰二人则投来好奇而警惕的目光。
疤脸汉子将二人引至寨子中央最大的一间木屋前,对守卫道:“通报长老,就说阿虎带回两位客人,持‘云山令’,言及族中大事。”
守卫进去片刻后返回:“长老请客人入内。”
名为阿虎的疤脸汉子对狄仁杰道:“老先生,请。这位壮士伤势不轻,我即刻安排寨中郎中前来诊治。”他语气已颇为客气。
狄仁杰点头:“有劳了。”又对李元芳道:“元芳,你先去治伤,一切小心。”
李元芳虽不放心狄仁杰独自一人,但知伤势拖不得,且在此地,对方若有恶意,反抗亦是徒劳,只得点头,随一名山民离去。
狄仁杰整了整衣袍,迈步走入木屋。
屋内陈设简单,仅一榻、一桌、数凳,墙上挂着兽皮和几件古朴的兵器。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目光却炯炯有神的老者,身着葛布麻衣,端坐于榻上,正静静地看着他。老者虽衣着朴素,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气度。
“远方来的客人,请坐。”老者声音平和,指了指面前的木凳。
狄仁杰拱手一礼,安然坐下,不卑不亢。
老者目光扫过狄仁杰手中的那枚腰牌(云山令),缓缓道:“老朽乃云雾山遗族现任长老,墨渊。客人手持我族信物,又言及司徒明与郭鸿瑾玷污祖荣,不知是何缘由?还请直言。”
狄仁杰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墨长老,恕老夫冒昧,敢问贵族与山外那蜀中会司徒明,是何关系?”
墨渊长老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与怒意,沉默片刻,叹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司徒明…乃老朽族弟,亦是上一任长老候选之人。然其心术不正,贪恋权势富贵,违背祖训,竟与官府勾结,利用族中秘术,行那伤天害理、祸国殃民之事!老朽与众位坚守祖训的族人,与之早已分道扬镳,隐遁于此。”
果然如此!狄仁杰心中暗道,与自己的推测吻合。他继续问道:“祖训所言,可是守护‘赤乌铜’秘术,避世不出,不涉凡尘争斗?”
墨渊长老身躯微微一震,眼中露出惊诧之色:“你…你竟知‘赤乌铜’?!还知道祖训内容?!你究竟是何人?”他此刻才真正重视起眼前这位看似普通的老者。
狄仁杰从怀中取出那个铁盒,打开,露出里面的册子和铜胚:“此物,乃老夫于贵族一废弃秘洞中所得。留下此物之前辈,想必是长老一派的先人吧?”
墨渊长老接过铁盒,双手微微颤抖,仔细观看那册子笔记和铜胚,良久,长叹一声:“是…是墨离先祖!他当年携部分秘卷离族隐居,便是为了阻止司徒一脉的野心。可惜…终究未能阻止…”
狄仁杰趁势道:“老夫狄仁杰,受当朝陛下所托,巡查吏治,查办不法。此次潜入剑南,便是为查证观察使郭鸿瑾与蜀中会司徒明勾结,贪墨国帑、私采矿产、甚至…私铸兵器之案!”
“狄仁杰?!”墨渊长老显然听过这个名字,脸色骤变,“可是那位断案如神、官居宰辅的狄阁老?!”
“正是老夫。”狄仁杰坦然承认。
墨渊长老急忙起身,欲行大礼:“草民不知是狄阁老驾临,多有怠慢,万望恕罪!”
狄仁杰扶住他:“长老不必多礼。老夫微服至此,便是要查明真相。如今看来,此案牵连之广,背后隐秘之深,远超想象。还需长老助我一臂之力。”
墨渊长老重新坐下,神色复杂:“狄阁老请问,草民知无不言。”
狄仁杰开始梳理线索,进行推理,其过程清晰而缜密:
“首先,司徒明与郭鸿瑾勾结,利用贵族秘术,私采‘赤乌铜’矿。此举,一为巨利,二则…”他拿起那块铜胚,“此铜非同寻常,其性坚韧,远超普通铜铁,是铸造上等兵甲之绝佳材料。他们私铸兵器,其志非小,恐有图谋不轨之心!此为其一罪,私采禁矿、蓄意谋逆!”
墨渊长老沉重地点点头:“阁老明察。司徒明确有此心,他常言天下将乱,欲倚仗赤乌铜甲兵,割据一方,甚至…问鼎中原。”
狄仁杰眼中寒光一闪,继续道:“其二,为掩盖私矿及庞大开销,他们必然大肆盘剥百姓,巧立名目,增加赋税,以致民不聊生,流离失所。潞州之案,恐只是冰山一角。此为其二罪,贪墨国帑、虐害百姓!”
“其三,”狄仁杰目光锐利地看向墨渊,“为供应私矿劳力,他们强征民夫,手段酷烈,死者无数,人命如草芥。此为其三罪,草菅人命、罪大恶极!”
墨渊长老痛心道:“正是如此!我等虽隐遁,亦听闻山外百姓之苦,皆因司徒明与郭鸿瑾而起!每每思之,愧对祖先!”
“其四,”狄仁杰声音转冷,“为维护其秘密,他们必然编织了一张巨大的保护网,渗透官府、甚至…朝廷中枢!观察使府校尉裴文清,表面是内卫暗桩,实则为双面间谍,便是明证!此为其四罪,结党营私、欺君罔上!”
推理至此,狄仁杰将一块块碎片拼凑起来,勾勒出一个庞大而黑暗的阴谋轮廓。他最后问道:“墨长老,如今最关键之处,在于那私矿的确切位置,以及私铸兵器的工坊所在。贵族世代居于此地,想必知晓一二?”
墨渊长老沉吟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走到墙边,取下一张绘制在羊皮上的古老地图,铺在桌上。地图中心,正是云雾山主脉,其中一处被朱砂重重圈起。
“此处,名为‘鬼哭涧’,地势险恶,终年云雾笼罩,外人难入。司徒明的私矿和主要工坊,便设在其中。”墨渊长老指着那朱圈,“洞窟错综复杂,守卫极其森严,且有天然毒障与机关陷阱。我族中虽有少数人曾被迫参与,但核心区域,即便是我等,亦难以靠近。”
狄仁杰仔细记下位置,又问道:“可知他们兵力布置?交通路线?”
墨渊长老道:“据零星消息,矿场与工坊常驻守卫不下五百,皆装备精良,且由司徒明心腹死士统领。运输物资多走隐秘水道,通往锦云轩地下,再由郭鸿瑾以官军名义掩护转运出去。裴文清便是负责衔接的关键人物。”
所有线索,在此刻彻底贯通!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墨渊长老郑重一揖:“多谢长老坦言相告!此案若能侦破,长老与贵部族功不可没!待老夫禀明陛下,必为贵族正名,严惩奸逆!”
墨渊长老还礼道:“狄阁老为民除害,我族义不容辞。只是那鬼哭涧险恶异常,阁老欲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李元芳在郎中陪同下走了进来。他肩头已重新包扎,敷上了寨中特制的草药,脸色虽仍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
“大人!”李元芳见到狄仁杰无恙,松了口气。
狄仁杰将方才所得情报简要告知李元芳。
李元芳听罢,剑眉倒竖:“大人,既已知贼巢所在,末将愿带人前去探查,一举捣毁!”
狄仁杰摇头:“鬼哭涧易守难攻,强攻绝非上策。且我们人手不足,裴文清已知我们逃脱,必会加强戒备,甚至提前转移。”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需得双管齐下。元芳,你伤势未愈,暂且在此休养,同时协助墨长老,联络族中可靠之人,摸清鬼哭涧外围布防及换岗规律。老夫需立刻设法与城中的曾泰等人取得联系。”
他转向墨渊长老:“长老,寨中可有可靠路径,能秘密送信入益州城?”
墨渊长老点头:“有一条采药人走的小道,可避开官卡,直通城西。我派熟悉路径的族人护送阁老信使。”
“如此甚好!”狄仁杰当即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一小块绢布,快速写下一封密信,内容简明扼要:已查实郭、司徒罪证,私矿位于鬼哭涧,裴文清乃内奸。命曾泰设法调动绝对可靠之官兵,张环李朗接应,三日后子时,于城西三十里落马坡会合,再议行动。切勿惊动观察使府!
他将密信交给墨渊长老:“烦请长老选派稳妥之人,务必亲手交到悦来客栈一位名叫曾泰的账房先生手中。”
“阁老放心!”墨渊长老郑重接过,立刻安排。
信使趁着夜色出发后,狄仁杰心绪稍定。如今敌明我暗,又得了遗族相助,局面已然扭转。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黑暗中巍峨的云雾山轮廓,心中已有定计。剿灭这伙国蠹巨奸,不仅需要武力,更需要智慧和时机。
一场针对鬼哭涧的雷霆行动,正在悄然酝酿。而狄仁杰,便是这风暴的掌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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