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基地的餐厅区域，原本是不同部门人员短暂交流、放松的场所，此刻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隔阂感。悬空山弟子们聚在一角，低声交谈，偶尔抬眼望向另一侧时，目光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疏离与戒备。而联盟人员，尤其是那些跟随观察团前来的委员会成员，则大多沉默用餐，或与相熟的同僚低声交换着眼神，空气中流淌着无声的审视。
铁冠长老独自坐在一张靠边的桌子旁，面前摆放着基地提供的合成营养餐，他却没什么胃口，只用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糊状的食物，粗犷的脸上眉头紧锁。几名年轻的悬空山弟子端着餐盘，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他旁边坐下。
“铁冠师叔，”一名面容尚带稚气的弟子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不满和困惑，“那些联盟的人，看我们的眼神怎么怪怪的？尤其是那个姓梵的女官，好像我们是什么怪物似的。”
另一名年纪稍长的弟子也附和道：“是啊，师叔。我听在工程队帮忙的王师弟说，观察团的人连我们布置护神阵法用的灵石都要检测记录，说是要分析能量属性，防止‘污染扩散’。这……这也太侮辱人了！”
铁冠长老猛地将勺子往餐盘里一撂，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引得附近几桌的联盟人员侧目。他虎目一瞪，虽压低了声音，却依旧带着火气：“都给老子闭嘴！安心吃饭！宗主自有主张，轮不到你们这些小崽子瞎操心！管他们怎么看？咱们行得正坐得直，怕个鸟！”
他虽然呵斥了弟子，但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心中也是憋闷至极。他跟随林默一路从微末崛起，历经宗门覆灭、道基被夺、星海流亡，早已将悬空山的尊严看得比性命还重。如今寄人篱下，虽是为了清除印记、对抗大敌，但联盟这种处处提防、时时审视的态度，依旧让他感到无比屈辱。
就在这时，奥托博士端着餐盘，有些迟疑地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疲惫，眼神中充满了欲言又止的复杂情绪。
“铁冠长老，各位，我能坐这里吗？”奥托博士指了指铁冠旁边的空位。
铁冠瞥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道：“坐呗，这地方又不是老子家的。”
奥托博士坐下，却没有立刻动餐，他搓了搓手，看向铁冠，语气带着真诚的歉意：“铁冠长老，我知道，最近观察团的一些做法，让贵宗的各位感到不快。我代表我个人，以及研究团队，向各位表示歉意。我们……我们绝对没有质疑林宗主和悬空山的意思。”
铁冠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博士，你是明白人。老子知道你跟那帮鼻孔朝天的家伙不一样。但道歉要是有用，还要修为干什么？你们那个什么狗屁委员会，那个梵晶，摆明了就是不信任我们宗主！处处掣肘，指手画脚！这合作，还怎么进行下去？”
奥托博士脸上露出苦涩：“我理解您的心情，铁冠长老。但是，请您也理解一下联盟的立场。‘归墟’的威胁太过诡异和庞大，联盟内部，尤其是经历过‘纳尔穆克’事件的那些高层，他们……他们真的害怕了。这种恐惧，转化成了过度的谨慎和管控欲。梵晶议员只是执行她的职责，虽然她的方式确实……有些不近人情。”
“害怕？”铁冠猛地转回头，眼中带着一丝嘲讽，“害怕就能随便怀疑人？害怕就能把救命恩人当贼一样防着？我们宗主拼着道基受损的风险帮他们清除印记，换来的就是没完没了的检测和限制？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周围悬空山弟子也都愤愤然地看了过来。
奥托博士连忙摆手，压低声音：“您小声点，铁冠长老。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林宗主的能力和贡献，有目共睹！我的团队，包括墨衡特使、凯斯准将，我们都是坚信林宗主的！但是，议会和军部高层……他们有他们的考量和政治博弈。观察团的存在，本身就是这种博弈的结果。”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不瞒您说，我和梵晶议员在数据分析上已经发生了多次激烈争执。她固执地坚持那些死板的模型和指数，完全无视林宗主实际表现出的强大掌控力。我甚至怀疑，她背后是否受到了议会中某些派系的明确指示，就是要给林宗主和这个项目施加压力。”
铁冠长老眼神一凛：“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找茬？”
奥托博士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我只是个科学家，我的目标是解决问题。但我无法忽视项目之外的压力。铁冠长老，请相信我，我和我的团队会尽一切努力，确保实验不受这些外部因素的过度干扰。我们也希望悬空山的各位能够稍微忍耐一下，毕竟，清除印记，对抗‘归墟’，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就在这时，餐厅的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只见林默在星瑶仙子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身朴素的黑袍，神色平静，仿佛外界的所有纷扰都与他无关。
看到林默，餐厅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吸引了过去。悬空山弟子们立刻站起身，恭敬行礼。联盟人员们也大多停下了动作，眼神复杂地望向他，有好奇，有敬畏，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疑虑。
林默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弟子们的行礼，然后径直走向取餐区。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餐厅，自然也看到了聚在一起、脸色不太好看铁冠、奥托以及那些年轻弟子。
他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取了一份简单的餐食，然后才缓步走到他们桌前。
“宗主。”铁冠和弟子们连忙起身。
“林宗主。”奥托博士也站了起来。
“坐。”林默淡淡地说了一句，自己先在空位坐下。星瑶仙子安静地坐在他身侧。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几名年轻弟子显得有些紧张，不敢抬头。
林默拿起餐具，慢条斯理地开始用餐，仿佛只是进行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进食。他吃了几口，才抬眼看向奥托博士，平静地问道：“博士，下一阶段的实验模型，优化得如何了？”
奥托博士连忙回答：“已经完成了初步优化，林宗主。我们根据您上次实验展现出的更高控制精度，适当放宽了安全冗余参数，预计可以将能量引导效率再提升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五。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铁冠，还是说道：“不过，梵晶议员那边，可能还是会对此提出异议。她坚持认为，在‘混沌化指数’趋势未明之前，任何提升效率的行为都可能增加风险。”
林默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继续用餐。
铁冠长老忍不住道：“宗主，您看看！这还没开始呢，那边就准备泼冷水了！这活干得真憋屈！”
星瑶仙子轻轻拉了拉铁冠的衣袖，示意他冷静。
林默放下餐具，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那些年轻弟子带着愤懑和不甘的脸上。
“觉得委屈？”他开口，声音平淡，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年轻弟子们不敢回答，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觉得联盟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林默又问。
铁冠张了张嘴，想说是，但在林默平静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重重地哼了一声。
林默将水杯放下，发出轻微的“嗒”声。
“修行之路，逆天而行。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更要与己争。”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透人心的力量，“外界的质疑、打压、不公，不过是这条路上，最常见的风霜罢了。”
“若因几句质疑便心浮气躁，因些许不公便道心不稳，那这道，不修也罢。”
他看向那几名年轻弟子：“你们记住，他人的看法，无关紧要。联盟的信任何时给予，何时收回，是他们的事情。我们只需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为何而做。”
“清除印记，是为了消弭‘归墟’威胁，也是为了验证我之混沌大道。此事，于联盟有利，于悬空山，于我林默，更有大益。这便是够了。”
“至于过程中的刁难与限制……”林默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不过是磨刀石。刀越磨，越利。道越砺，越坚。”
他重新拿起餐具，语气恢复平淡：“吃饭。”
简单两个字，却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让在场所有悬空山弟子心中的愤懑和委屈都平息了不少。是啊，宗主何等人物，道基被夺、宗门覆灭都经历过了，岂会在意这些许刁难？他们作为弟子，又怎能给宗主丢脸？
铁冠长老也深吸一口气，抓起勺子，开始大口吃饭，仿佛要把所有郁闷都吃下去消化掉。
奥托博士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他终于明白，为何林默能在如此年轻的年纪拥有这般成就和心性。这种近乎绝对的专注与坚定，是绝大多数人，包括他自己，都难以企及的。
就在这时，梵晶议员和刘易斯将军也在几名随从的陪同下，走进了餐厅。他们显然也看到了林默一行人。
梵晶议员的脚步顿了顿，目光与林默平静无波的眼神在空中短暂接触，她微微蹙眉，随即恢复了那副刻板的表情，走向了另一侧的取餐区。
刘易斯将军则远远地对着林默点头致意，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餐厅内的气氛，因为这两拨人的同时存在，而变得更加微妙和安静。无形的裂痕，不仅在悬空山与观察团之间，似乎也在联盟内部的不同态度之间，悄然蔓延。
林默对此恍若未觉，只是专注地用着餐，仿佛周遭一切，都不过是映照他道心的背景。
他心中清楚，言语的解释和争辩，永远无法真正打消根深蒂固的疑虑。唯有最终的结果，清除印记的完成，以及自身力量无可辩驳的强大，才能让所有杂音彻底沉寂。
在此之前，任何的波澜，都只是过程。
道途自决，岂因外物而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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