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那处原本只住了三个人的院子，已经住得满满当当。从全国各地来的学生源源不断地涌到甘肃，有从北大来的，带着新思想的火种；有从南开走的，揣着实业救国的抱负；连南洋公学都来了几个学工程的，说要给甘肃修铁路、建工厂。
省府没办法，只好把自己的办公地点隔了一半出来，砌了道墙，才勉强把陆续来的学生安置妥当。
常敬之让人算了算，竟有三百多人。他拍了板：“开个欢迎会，就在督军府的大礼堂开，让大家伙儿都认识认识。”
开会那天，大礼堂里挤得满满当当。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坐着，小声议论着，都在猜这位传说中“军阀”模样的督军会是什么样子。等常敬之走进来的时候，不少人都愣住了——他没穿军装，就穿了件普通的中山装，头发是新理的寸头，看着不像个手握兵权的督军，倒像个宽厚的长者。
常敬之走到台上，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头，笑了笑，开口道：“我知道，你们都说是我军阀，说我独裁。”
台下果然有人低低地笑了起来。常敬之也跟着笑，等笑声停了，才接着说：“独裁这话，我不否认。想要办成事情就得集权，松松散散是要不得的。但我独裁，不是为了自己享清福，也不是为了把这个位置传下去，毕竟袁大总统的前车之鉴就在那里，我是为了让甘肃快点好起来，让娃娃们能读上书，让百姓能吃饱饭。让这里的人有尊严的活着。”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台下的笑声一下子停了，静得只能听到风声。
“你们来之前，肯定也反复思考过，”常敬之在台上走了两步，声音更亮了些，“常敬之是不是真心要让我们做事？会不会是拿我们当幌子充当一下粉饰的门面？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在甘肃，我不问你们信什么主义，也不管你们从前是做什么的，我只问你们能不能做事！你能让娃娃们读上书，你就是好先生；你能让地里多打粮食，你就是能人；你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你就是甘肃的功臣！谁要是真干出成绩，别说让你管一个乡镇，就是让你管一个县，我常敬之也敢给你权！”
话音刚落，台下突然爆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沈秋白站在后排，用力地拍着手，巴掌都拍红了，眼里亮的发光。她旁边的陈望道也跟着鼓掌，轻声说：“这人好像真有点不一样。”
……
会后，学生们按照自己的意愿分了组，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培训。学这边的语言习俗，便于沟通也避免犯啥忌讳；学怎么跟乡绅打交道，怎么跟农民沟通，怎么跟地方官员协调；还学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该找谁求助，是找当地政府，还是找驻军，或是直接给省府发电报。
林林总总，琐碎得很，但每个人都学得认真，没人叫苦。
培训一结束，督军府和省政府就派了人，一路护送他们去各自选定的地方上任。有人去了甘南的山村；有人去了贫瘠的陇中地区；还有人去了回汉杂居的贺兰县。
在他们出发的那天深夜，督军府的灯还亮着。常敬之、林锡光、常恒、常培之围坐在长桌旁，桌上摆着一张巨大的全省地图，每个学生去的地方，都用一面小小的红旗标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像撒了一把星星。
常恒指着地图，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有了第一批人的带头，第二批一百二十人，下周就动身。三十人去办学堂，五十人去搞农村建设，剩下的几个人想先跟着同学们看看实践情况，再决定自己做什么。”
林锡光翻着手里的学生安排表，指着其中一行：“沈秋白这姑娘，心思细，有主见。她不光要去教书，还想在当地办个女子学堂，让村里的姑娘也能上学。这在咱们甘肃，可是头一遭，勇气可嘉啊。”
旁边的商铭皱了皱眉，他是负责安保的，考虑得总要多些：“我已经派了人跟着他们，明着是保护，怕他们在外面遇到危险，暗着也盯着点——来的人太多，难免有抱着别的心思来的，比如是来打探消息的，或是来搞破坏的，不得不防。”
“该盯就盯，但也别太紧张。”常敬之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口凉茶，语气淡然。
“水至清则无鱼。人嘛，心思复杂点也正常。只要他们肯做事，肯为甘肃的百姓着想，哪怕一开始是抱着投机的心思来的，做着做着，看到这里的百姓有多难，看到自己做的事能帮到多少人，说不定就真对甘肃上心了。”
商铭点点头：“二哥说得是。我倒是注意到一个从南面来的学生，看着像是那两方的人，原本还想着多盯紧点。可他选的地方，是最偏的安西，说要在那边办学堂。真要是来打探消息的，犯不着去那种苦寒的地方。”
常恒等他们谈完之后，补充道“舆论的高地，咱们不去占领，我们的敌人就会占领，我觉得应该把咱们的思想理念不但要很好的表达出来，而且要让每一个人都听的到，听的懂。”
常敬之等人深表赞同。现在甘肃的统治力已经可以深入到乡村了，完全有能力执行下去。于是这一条，就被加倍落实了。
常敬之放下茶碗，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里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在脸上，却让人心里敞亮。远处的黄河水哗哗地流着，像是永不停歇的脉搏。
他想起那句“水清则濯缨，水浊则濯足”，笑了笑——管它清浊，有用就行。
“甘肃这个穷地方，总算有了点盼头，”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桌上的人说，“教育有着落了，百姓的日子就有奔头了。这些年轻人，就是引子，只要他们在这里扎下根，做出成绩，就会给咱们甘肃引来更多的知识分子，到时候，还怕甘肃富不起来，强不起来吗？”
桌上的几人都没说话，但眼里都亮着光。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地图上那些小小的红旗上，像是给它们镀上了一层银辉。
几年过去，甘肃农村的适龄儿童，大多都能走进学堂；群众的识字率，也从原来的不足百分之一，慢慢涨到了百分之九十；全省建起了上万座小学，上千座中学，还有十几所大学。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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