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浦洋行方向隐约传来的混乱声响与骤然加剧的警戒,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圣像作坊内每一个人的心上。沈哲明带回的“泄露失控”消息,让所有侥幸心理彻底破灭。
“不能等了!立刻转移!”“冰雕”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多年的地下工作经验告诉他,当危机征兆如此明显时,多停留一秒都可能意味着灭顶之灾。
作坊内瞬间进入了最高级别的紧急撤离状态。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高效的忙碌。
周大姐以与她年龄不符的敏捷,迅速将仅有的、维持生存的少量食物和药品打成一个紧实的包裹。江华则协助沈哲明脱下那身沾满下水道污秽、可能留下气味的衣物,换上“冰雕”早就准备好的、同样破旧但干净的备用衣服。换下的衣物被毫不犹豫地塞进铁皮炉子,刺鼻的燃烧气味混合着织物焦糊味弥漫开来。
陈亮挣扎着想自己起身,被沈哲明用眼神制止。“别动,我们抬你走。”沈哲明的语气不容置疑,尽管他自己也刚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知道,此刻任何一点拖累都可能造成致命的延误。
“冰雕”快速检查了每个人的伪装,确认没有明显破绽。他最后扫视了一眼这个他们栖身多日、充满了紧张、希望与恐惧的临时据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变得冰冷。
“走!”他低喝一声,率先拉开那扇沉重的木门,警惕地观察着外面风雪交加的夜色。
一行人迅速而无声地溜出作坊。沈哲明和“冰雕”一前一后,用临时找来的门板和绳索做成的简易担架,抬着无法行走的陈亮。江华和周大姐紧随其后,负责断后和观察。
风雪成了他们此刻最好的盟友,密集的雪幕和呼啸的寒风有效地遮蔽了他们的身影和脚步声。但这也意味着行进更加艰难。积雪深厚,担架沉重,每迈出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冰雕”选择的撤离路线极其复杂,专挑那些连本地人都很少走的、堆满垃圾和积雪的死角小巷。他如同一只熟悉这座城市每一条血管的老鼠,在迷宫般的贫民区与废弃厂房间穿梭。
然而,敌人的反应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还要凶猛!
他们刚刚穿过两个街区,远处就传来了凄厉的警笛声!不是一辆,是成群结队!由远及近,迅速撕裂了夜的寂静!探照灯的巨大光柱如同死神的眼睛,在夜空中交叉扫视!
“快!进这边!”“冰雕”脸色一变,猛地拐进一条更加狭窄、几乎被积雪完全掩埋的断头巷。巷子尽头是一堵高墙,旁边堆放着几个巨大的、废弃的木料堆。
“翻过去!或者藏进去!”“冰雕”语气急促,他将担架的一端交给江华,自己则迅速观察着高墙和木料堆。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和日语的呵斥声!手电筒的光柱已经扫了进来!
“来不及了!藏!”江华当机立断,和沈哲明一起,奋力将担架连同陈亮推进木料堆下方一个狭窄的缝隙里,周大姐也立刻蜷身钻了进去。“冰雕”则如同壁虎般,利用木料堆的凹凸,迅速向上攀爬,隐藏在最顶层的阴影中。
沈哲明和江华对视一眼,两人没有选择躲藏,而是迅速背靠墙壁,紧紧贴在一起,江华将头埋在沈哲明胸前,沈哲明则用宽大的旧棉袍尽量遮住两人,伪装成一对在寒夜里依偎取暖的流浪情侣。他们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脚步声和光柱越来越近。几个穿着土黄色军服、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的日本兵,在一个伪满警察的带领下,冲进了巷子。手电光在他们身上扫过,停留了片刻。
“喂!干什么的!”伪满警察粗声粗气地喝问,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
沈哲明身体微微一颤,仿佛被惊醒,抬起头,脸上堆满了恐惧和卑微,用带着江南口音的、结结巴巴的汉语回答:“老……老总……我们……讨饭的……太冷了……避避风……”
江华则配合地将头埋得更深,身体瑟瑟发抖,扮演着一个胆小怕事的女人。
手电光又在他们脸上和身上照了照,似乎没发现什么特别。一个日本兵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日语,用枪托砸了一下旁边的木料堆,发出沉闷的响声。木料堆下的周大姐和陈亮屏住了呼吸。
幸运的是,士兵们的注意力似乎被引开了。另一个士兵用手电照着那堵高墙,似乎在判断是否有人翻越。
“晦气!一群臭要饭的!”伪满警察骂骂咧咧地,似乎不想在这种天气和这种地方多待,“走!去前面看看!上面命令,所有可疑人格杀勿论!”
脚步声和光柱渐渐远去,消失在巷口。
木料堆下和顶上的几人,都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衣。
危机暂时解除,但他们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全城大搜捕的网已经撒下,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不能按原计划去二号安全屋了,”“冰雕”从木料堆上滑下来,声音低沉,“敌人动作太快,所有预设的点都可能不安全。我们去‘夹缝’!”
“夹缝”?沈哲明和江华都看向他。
“一个绝对安全,但也绝对……不舒适的地方。”“冰雕”没有多解释,“跟我来!”
他再次领头,带着众人钻出小巷,改变了方向,向着道里区与道外区交界处,那片被称为““新地街””的、由无数低矮破败的木板棚户组成的、如同巨大贫民窟的区域潜行。
这里的街道更加狭窄肮脏,污水横流,即使在寒冬也弥漫着难以形容的酸臭气味。但这里人口极度密集,三教九流汇聚,管理混乱,是藏匿行踪的理想之地。
他们在迷宫般的棚户区里穿行了将近一个小时,“冰雕”凭借记忆和暗记,最终停在了一间看起来与其他棚户毫无二致的、低矮的木屋前。他没有敲门,而是绕到屋后,挪开几块看似随意堆放的破木板,露出了一个通向地下的、狭窄的洞口。
“下去!”“冰雕”示意。
沈哲明和江华先将陈亮和周大姐小心地送下去,然后自己也先后钻入。下面是一个极其低矮、阴暗、潮湿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和霉味,高度仅容人弯腰站立,面积不过十来个平方,这就是“冰雕”所说的“夹缝”——一个隐藏在贫民窟地下的应急避难所。
“冰雕”最后下来,将洞口仔细复原。
在绝对的黑暗中,几人靠坐在冰冷的土墙上,听着彼此急促未平的喘息。外面,警笛声和搜捕的喧嚣似乎被隔绝了,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他们成功逃脱了第一波搜捕,夺路而逃,暂时找到了一个栖身之所。但他们都知道,松浦洋行的灾难已然发生,“彼岸花”的阴影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散。他们手中没有拿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或档案,却已经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如何在这天罗地网中继续完成任务?如何应对那可能已经开始的“泄露”灾难?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他们如同惊弓之鸟,躲在这黑暗的“夹缝”之中,等待着未知的明天,也等待着来自延安的,或许能指明方向的指示。夺路而逃,只是暂时保住了性命,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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