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海,是墨汁与牛奶搅拌成的混沌。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如同拥有生命的苍白巨兽,无声无息地吞噬了千阳号。月光早已被彻底掐灭,仅存的几盏船灯在粘稠的雾气中挣扎,投下昏黄而短促的光晕,勉强照亮船首像狮子头上凝结的冰冷露珠。甲板上残留着昨夜狂欢的狼藉——空可乐罐滚在角落,临时修补镀膜用的树脂桶散发着刺鼻气味,还有乔巴为路飞换下的、沾满焦黑药膏的绷带,都浸泡在湿漉漉的雾气里。
米霍克那艘形似棺材的小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唯有他留下的那张泛黄海图,静静躺在潮湿的柚木甲板上,边缘被夜露浸得微微卷曲,像一片枯死的巨大树叶。索隆俯身拾起它,指腹触到纸张背面一道凹凸不平的深刻划痕——有人用极其锋利的刀尖,在标记着“thriller bark”的骷髅图案上,狠狠刻下了一个交叉的十字,力道之大,几乎要穿透坚韧的羊皮纸。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喂,绿藻头。”山治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烦躁地踢开脚边一个空可乐罐,罐子哐当哐当地滚远,在浓雾中留下一串模糊的回响。他深吸一口烟,烟头的火星在灰白的雾气中明灭不定,如同垂死的萤火虫。“那个世界第一的大剑豪,特意跑来送一张破地图…”他吐出一口浓烟,眼神锐利,“该不会是挖好了坑,等着我们这群‘菜鸟’往里跳吧?”
索隆没有立刻回答。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海图上那道深刻的十字刻痕,目光沉凝。腰间悬挂的三代鬼彻,此刻正发出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心悸的震颤,刀鞘与鎺金之间不断碰撞出细碎而急促的“咔哒”声,仿佛里面的妖刀嗅到了什么极度不祥的气息,正焦躁不安地想要挣脱束缚。他猛地想起米霍克离去前投来的最后一瞥——那双鹰隼般的金色瞳孔,并非落在他这个挑战者身上,而是越过他的肩膀,久久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凝视着桅杆顶端那面在雾气中无力垂落的草帽海贼旗。那目光里没有挑衅,没有期待,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警示?抑或是看着飞蛾扑向烛火时的静默?
**咔嗒。**
一声清脆的扣合声响起。娜美用力扣上了记录指针的玻璃罩,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玻璃罩内,那根本该坚定指向鱼人岛方向的磁针,此刻正如同发了疯一般,在底盘上疯狂地旋转着,划出一个又一个绝望的圆圈。“磁场…完全乱套了,比之前遇到cp9时还要混乱百倍!”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指尖因为用力按压玻璃罩而泛白。“但更诡异的是这个…”她深吸一口气,从索隆手中接过那张泛黄的海图,高高举起,对准了一盏摇晃的船灯。
昏黄的光线穿透了古老纸张的纤维。奇迹般地,在原本看似空白的区域,浮现出大片大片精细而繁复的暗纹——那并非墨水绘制,而是某种特殊的物质在光线下显形!七条蜿蜒曲折、如同血管般虬结的航线图清晰地显现出来,它们以各种刁钻的角度在海图上延伸、交汇,如同精心编织的蛛网,而所有航线的最终指向,都无一例外地汇聚向浓雾海域最中央的位置——那里,用暗红色的线条勾勒着一个巨大、狰狞、仿佛正在无声狞笑的骷髅标记!
“SUpER~!这可真是不得了的发现啊!”弗兰奇粗犷的声音带着兴奋响起。他巨大的机械手掌小心翼翼地接过海图,闪烁着红光的机械眼高速聚焦扫描。“你们看这些暗纹的墨迹!”他用合金指尖轻轻刮擦着一处线条,“颜色深褐,颗粒感强…这可不是普通墨水。老子敢打赌,里面掺了研磨极细的铁粉!当靠近强大的异常磁场时…”他故意拖长了声音。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位改造人船工的判断,海图上那七条暗红色的航线图,尤其是中央那个巨大的骷髅标记,突然开始渗出细密的、如同汗珠般的暗红色液滴!那些液滴并非静止,而是在古老的纸面上诡异地蠕动着,扭曲、变形,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
“呜啊啊啊啊——!!!”乌索普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他亲眼看见,那些暗红色的“血珠”并非随意流淌,而是在某种无形力量的驱使下,迅速汇聚、拼凑,最终在骷髅标记的下方,形成了一行扭曲、古老、散发着浓浓不祥气息的文字:
**「当月光割开雾的咽喉,被遗忘者将宴请生者」**
阴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甲板上的每一个人。罗宾正准备触碰海图的手指猛地僵在半空,碧绿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认得这种文字!不是任何一种现存的海上通用语,而是在奥哈拉那浩如烟海、最终被付之一炬的禁书区深处,某本以人皮为封面、用早已失传的古代王国语写就的禁忌手稿扉页上,出现过一模一样的字迹!那本手稿的残破章节里,隐晦地记载着一个被世界政府彻底抹去的、属于某个雾中国度的恐怖习俗:活人需要向盘踞在魔幻三角地带的幽灵献上最纯净的灵魂之歌作为祭品,才能换取穿越这片死亡之海的“通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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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千阳号。只有船舷外,浓雾挤压船体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粘稠声响。就在这份令人窒息的寂静达到顶点时——
一缕琴音,如同从幽冥最深处飘来,穿透了厚重的浓雾。
起初只是一个游丝般颤抖的单音,飘忽不定,仿佛随时会被雾气掐灭。紧接着,第二个音符加入,带着试探性的悲鸣。第三个、第四个…音符如同挣脱束缚的亡灵,迅速汇聚、加速、扭曲,转瞬间便化作了一曲癫狂、急促、充满了歇斯底里狂欢意味的舞曲!琴弓在无形的琴弦上疯狂地锯动,音调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刺得人耳膜生疼,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骨手紧紧攥住!
乔巴的蓝鼻子猛地剧烈抽动起来,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有…有腐烂的味道!很浓!像…像泡在海水里很久的死鱼!”他惊恐地喊道,随即又用力嗅了嗅空气,声音带着困惑,“还…还有盐?很重的海盐味!还有…木头腐烂的味道?像是…陈年的酒桶?”
山治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不只是乔巴说的那些,风中飘来的那股难以言喻的咸腥气,确实像极了过度腌制、开始腐败的咸肉,其中又混杂着某种橡木桶长年浸泡后散发的、带着霉味的酒香。这味道组合诡异得令人作呕。
“哟嚯嚯嚯~哟嚯嚯嚯~!”
一阵突兀而尖锐的、混合着金属摩擦质感与空洞回响的笑声,如同生锈的锯条切割朽木,猛然刺破了浓雾的帷幕,也打断了那癫狂的提琴舞曲!
笑声响起的瞬间,千阳号右侧原本死寂的海水,毫无征兆地向上剧烈隆起!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深海中急速上浮!海水如同沸腾般翻滚着,发出沉闷的咆哮!
**哗啦啦——!!!轰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破水声,一艘巨大、腐朽、散发着无尽死亡气息的幽灵船,如同从地狱深渊中爬出的巨兽,悍然冲破了海面,激起滔天的浑浊浪花!它的体积远超桑尼号三倍有余,腐朽发黑的船体上布满了厚厚的藤壶和滑腻的海藻,如同溃烂的皮肤。断裂的桅杆如同被折断的巨人肋骨,歪斜地刺向浓雾弥漫的天空,桅杆顶端悬挂着的巨大船帆,并非布料,而是某种月光都无法穿透的、浓稠如墨的黑色物质,无风自动,缓缓飘荡,散发着吞噬光线的绝望气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船体中央甲板上的景象死死攫住——
在那里,一具穿着破烂不堪、却依稀能辨认出曾是华丽宫廷礼服的森白骷髅,正以一种极其优雅的姿态站立着。它的白骨手指,稳稳地握着一把同样布满岁月痕迹、琴身上缠绕着厚厚蛛网和湿漉漉海草的小提琴。琴弓搭在仅存几根弦的琴身上。骷髅空洞的眼窝深处,并非绝对的黑暗,而是跳跃着两簇幽蓝、冰冷的磷火,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注视。
骷髅微微转动它没有皮肉包裹的头颅,下颌骨开合,那混合着金属摩擦与空洞回响的诡异笑声再次响起:
“哟嚯嚯嚯~!晚上好,我尊贵的、充满生命活力的客人们!欢迎莅临布鲁克船长…呃,不,是布鲁克音乐家的私人海上音乐会~!”它优雅地做了一个古老而标准的宫廷鞠躬礼,动作流畅得令人毛骨悚然,头顶那顶同样破旧的高礼帽下,飘荡出几缕干枯如稻草的金色发丝。“虽然我早已失去了能够流泪的湿润眼球…但时隔整整五十年,再次在这片被诅咒的海域见到如此鲜活的、散发着甜美恐惧气息的活人…”它用指骨轻轻敲了敲自己光滑的额骨,发出“叩叩”的空洞回响,“还是激动得让我这副老骨头都快要散架了哟嚯嚯嚯~!真是…宾至如归的喜悦啊!”
路飞一把按住差点被海风吹飞的草帽,橡胶手臂因为强烈的兴奋和本能的警惕而微微发抖,他咧开嘴,露出标志性的、无所畏惧的笑容,大声问道:“喂!骨头!你……”
“布鲁克。”骷髅再次优雅地欠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古老礼节,仿佛它依旧是某个海上王国的贵族。“曾经是伦巴海贼团引以为傲的音乐家兼剑士,如今…”它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和自嘲,“是这艘幽灵船『狂欢男爵号』上永恒的…呃,囚徒。”它顿了顿,白骨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空荡荡的肋骨腔,“如诸位所见,”它的下颌骨开合着,发出咔哒声,指向自己脚下甲板——那里没有影子,“我的影子,被一个卑劣的小偷偷走了。”
山治一直叼在嘴里的香烟,“啪嗒”一声掉在了湿漉漉的甲板上,溅起几点水花。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不是因为布鲁克的自述,而是他看到了布鲁克身后!
在幽蓝磷火和浓雾交织的昏暗光线下,十几个半透明、轮廓模糊的人形,正无声无息地漂浮在腐朽的甲板上!它们穿着跨越了数百年、风格迥异的服饰——有戴着生锈三角帽、穿着破烂呢绒外套的古代船长;有梳着维多利亚时代发髻、裙摆破烂的贵族小姐幽灵;有穿着近代水手服、面目扭曲的年轻水手;甚至还有几个穿着非常现代服装、眼神空洞的模糊身影…它们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纵的木偶,随着空气中残留的提琴余韵,僵硬而缓慢地摇晃着身体,脚尖离地三寸,悬浮在腐朽的木板上方,无声地飘荡。一股混合着不同时代死亡气息的阴寒,扑面而来。
布鲁克没有回头,但下颌骨似乎扯出一个悲伤的弧度,幽蓝的磷火在眼窝中幽幽跳动。“月光·莫利亚的…珍贵‘藏品’。”它的琴弓轻轻搭在仅存的琴弦上,缓缓拉动,发出一个如同灵魂被撕裂般凄厉、泣血的高音。“每一个不幸闯入这片魔幻三角坟场的生命,每一艘迷失在此的船只,最终都会变成他庞大幽灵舰队中微不足道的一员,在这永恒的浓雾中徘徊,成为他力量的养分。”琴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斩断。骷髅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路飞,那幽蓝的磷火仿佛要灼烧灵魂:“而你们!草帽小子路飞!还有你的伙伴们!你们那充满活力、带着阳光温度的影子…”它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此刻正被浸泡在福尔马林的防腐液里,像战利品一样,悬挂在恐怖三桅帆船最深处、最阴冷的‘影子展览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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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pER~~~~~!!!哇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突如其来的、极其突兀的狂笑声猛地炸响,打破了幽灵船带来的死寂和恐怖氛围!弗兰奇猛地一把撕开自己身上那件花衬衫,露出下面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布满复杂管线和齿轮的机械胸腔!胸腔中央,一个散发着柔和蓝光的能量核心正在高速运转,发出低沉而强劲的“嗡嗡”声,澎湃的能量波动甚至让周围的雾气都为之扰动。
“这可真是…SUpER~巧了不是?!”弗兰奇用力拍打着自己坚硬的钢铁胸甲,发出沉闷的“铛铛”声,他笑得眼泪(机油?)都快飙出来了,巨大的机械手指指向自己脚下——那里,在船灯的光线下,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体轮廓,然而,本该存在的影子,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纯粹的黑暗虚无!“老子这副SUpER~改造过的钢铁之躯!”他挺起胸膛,机械眼闪烁着狂傲的红光,“从里到外,连一根能产生影子的生物细胞都没有!月光·莫利亚那个影子白痴,想要老子的影子?让他做梦去吧!哟嚯嚯嚯~!”他模仿着布鲁克的笑声,充满了嘲讽和自信。
就在弗兰奇这极具挑衅意味的狂笑声落下的刹那!
异变陡生!
原本只是弥漫在四周的浓雾,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或者说被某种恐怖的力量瞬间激活!雾气不再是飘散的微粒,而是变得如同粘稠的、具有实体的灰白色胶体,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疯狂地从四面八方朝着千阳号挤压而来!船灯的光线被急速压缩,能见度瞬间降至不足一米!
布鲁克骨架上的幽蓝磷火如同被狂风吹拂的烛火,剧烈地、疯狂地摇曳起来,几乎要熄灭!它猛地发出一声尖锐到不似人声(骨声?)的嘶鸣,双手高高举起那把布满蛛网的小提琴,用尽全身的骨架力量,狠狠地朝着腐朽的幽灵船甲板砸了下去!
**咔嚓——!!!**
刺耳的碎裂声仿佛能撕裂灵魂!那把小提琴应声而碎,腐朽的木头和琴弦瞬间崩解!然而,碎裂的琴身内部,并非木屑和零件,而是汹涌喷薄而出、如同粘稠石油般的纯粹黑暗!那是浓郁到极致的、被强行禁锢压缩的影子洪流!
这黑色的影子洪流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又像是决堤的冥河之水,带着吞噬一切的恐怖气息,瞬间膨胀、蔓延,化作一张遮天蔽日的、纯粹的黑暗巨幕!它无视了物理的距离,在千阳号上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以超越光速的诡异方式,瞬间就将整艘桑尼号彻底吞没!
“橡胶橡…!”路飞只来得及喊出半句,视野便被绝对的黑暗吞噬。在意识沉入深渊前的最后一瞬,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布鲁克的一个动作——那具森白的骷髅,在汹涌的影潮淹没它之前,用仅存的指骨,极其快速而清晰地对着千阳号的方向拼出了三个手势:
第一指——用力戳向它自己那空无一物、只有肋骨环绕的胸腔(心?)。
第二指——指向桑尼号船体上那层刚刚修补好、还在散发着树脂清香的镀膜泡泡。
第三指——坚定而明确地指向了浓雾弥漫的南方深处某个未知的方位。
**嗡——————**
绝对的黑暗与死寂降临了。视觉、听觉、嗅觉…一切感官仿佛都被剥夺。乌索普在令人窒息的冰冷黑暗中徒劳地张大嘴,肺部火烧火燎,却吸不进一丝空气。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灌顶,将他冻结。就在他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一个声音,穿透了无边的黑暗与浓雾,如同救赎的微光,飘进了他几近崩溃的耳中。
那是…鲸歌。
悠远,苍凉,饱含着穿透时光的孤独与无望的等待。那旋律的轮廓,那深沉的悲鸣,竟与他童年记忆中,母亲在病榻旁为他哼唱的摇篮曲…有着惊人而悲伤的相似!只是这声音更加宏大,更加古老,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思念和跨越了半个世纪漫长光阴的、执拗的守望。像是一个孤独的灵魂,在永恒的黑暗中,向着虚无的彼岸,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早已消逝的归帆。
黑暗浓稠如墨,鲸歌如泣如诉。千阳号如同被投入了无光之海,在影子的洪流与未知的命运中,无声地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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