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内,烛火摇曳,映着一室静谧温馨。
自皇后被禁足坤宁宫,齐珩踏足后宫的脚步十有八九落在了林清玥的景仁宫。不必再应付皇后的刻意逢迎与暗藏机锋,齐珩只觉得在这里,连呼吸都畅快几分。
案几上散着几本闲书,一壶清茶正袅袅生烟。林清玥并未刻意献媚,有时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做自己的针线,或是翻阅些医药典籍;有时则会与齐珩聊些宫外趣闻,甚至偶尔蹦出几句超越这个时代、却发人深省的见解,都让齐珩感到新奇而放松。
此刻,齐珩正批阅着白日未看完的奏章,林清玥则在一旁的小几上,细细研磨着几种药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宁静而安详。
“爱妃这景仁宫,倒成了朕的避难所了。”齐珩搁下朱笔,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看向林清玥的目光却满是柔和。
林清玥抬眼,莞尔一笑:“皇上说笑了,天下都是您的,何处不是您的宫殿?不过是臣妾这里清静些,能让您暂歇片刻罢了。”她起身,将一盏新沏的安神茶轻轻放在他手边,“夜深了,皇上劳心劳力,喝口茶歇歇吧。”
齐珩握住她欲收回的手,指尖微凉,却让他心头一暖。“婉如若有你一半通透……”他话未说完,便止住了,只是轻轻一叹。慕容婉如背后的慕容家,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缠绕着前朝与后宫,让他时常感到掣肘。
林清玥顺势在他身旁坐下,反手轻轻回握他,没有多言。她知道,有些事,非她能置喙,但这份无声的陪伴与支持,已然足够。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坐,烛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仿佛风雨中相互依偎的舟楫。
然而,景仁宫的宁静,终究只是暴风雨前的假象。前朝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翌日,金銮殿。
晨曦微露,百官肃立。九龙金漆宝座上,齐珩身着明黄朝服,面容肃穆,威仪天成。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在宽阔的大殿中回荡。
几位臣子依次出列,奏报了些不大不小的政务,齐珩一一处理,条理清晰,决策果断。
眼看早朝即将平稳结束,兵部尚书李德全手持玉笏,稳步出班,躬身道:“陛下,臣有本奏。北境戎狄近来屡有异动,游骑频繁袭扰我边境哨所,虽未起大战,但其心可诛。为确保边疆安稳,臣恳请陛下准奏此前议定的边防加固计划,增拨军饷,调派精锐,加固城防,以震宵小。”
此言一出,文官队列中,站在最前列,一直闭目养神的当朝宰相、国丈慕容峰,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精光。
齐珩闻言,神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凛。北境局势,他早已通过密报知晓,边防加固计划是他与心腹将领筹谋已久之事,今日由李德全提出,正是要借此机会推动,以防患于未然。
“李爱卿所奏,朕已知晓。北境安危,关乎国本,不可不防。准奏!户部……”齐珩目光转向户部尚书,准备下令拨付钱粮。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齐珩的话。只见慕容峰手持玉笏,步履沉稳地走出班列,虽须发皆白,但身姿挺拔,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气势自然流露。
齐珩眼底闪过一丝寒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哦?慕容爱卿有何高见?”
慕容峰拱手,声音洪亮,传遍大殿:“陛下,李尚书心系边防,其心可嘉。然,治国之道,在于权衡利弊,量力而行。如今南方三州大旱,赤地千里,灾民流离失所,易子而食者不在少数!国库本就不丰,当前首要之务,乃是拨发赈灾款,开仓放粮,安抚数百万灾民,以防民变!此乃燃眉之急,关乎社稷稳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龙椅上的齐珩,继续道:“此时若再耗费巨资于边防,且不说北境是否真有大患尚属未知,即便有,难道能比眼前数百万嗷嗷待哺的灾民更重要吗?若南方因此生乱,动摇国本,岂不是舍本逐末,因小失大?”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引经据典,占尽了“仁政”、“民心”的大义名分。不少文臣闻言,纷纷点头附和。
“丞相所言极是!”
“当以赈灾为先啊陛下!”
“边防之事,或可容后再议……”
齐珩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南方旱情,他岂会不知?赈灾的章程,他早已责令户部在筹备,只是具体的拨付数额和细则尚未最终公布。慕容峰此刻将其与边防之事对立起来,分明是借题发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沉声道:“慕容爱卿忧国忧民,朕心甚慰。南方赈灾,朕已命户部加紧办理,不日即有章程。然,北境边防,亦不可废弛。戎狄狼子野心,若因其暂无大动作而疏于防范,一旦其铁蹄南下,则生灵涂炭,悔之晚矣!朕意,国库银钱,当分轻重缓急,统筹安排,赈灾与边防,并非不可兼得。”
“兼得?”慕容峰抬起眼,目光直视齐珩,虽姿态恭敬,但那话语间的锋芒却毫不掩饰,“陛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敢问陛下,国库如今尚有存银几何?可能同时支撑南方数百万灾民的生计,以及北境那耗资巨大的城防工事、数万大军的粮饷犒赏?”
他向前微微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清晰地传入齐珩和在场每一位重臣的耳中:“老臣深知陛下雄心壮志,欲效仿先帝,开疆拓土,立不世之功。然,陛下登基未久,朝局初定,内忧外患,皆需稳妥处置。有些事……心急不得。若无足够的‘支持’,纵有凌云之志,恐也难以施展啊。”
“支持”二字,他咬得极重。
大殿之内,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听出了慕容峰的弦外之音!他这是在公然暗示,甚至可以说是威胁皇帝!若无他慕容家及其背后庞大势力的支持,皇帝的命令,恐怕连这金銮殿都难以顺畅地传出!南方赈灾需要地方官僚体系执行,边防调动需要钱粮物资支撑,而这些,哪一样能彻底绕开盘根错节的慕容氏一党?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怒火,猛地窜上齐珩的心头,直冲顶门。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瞬间涌上了头部,耳边嗡嗡作响。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他是天子!是这万里江山的君主!
可现在,却被自己的臣子,自己的岳丈,在这象征最高权力的金銮殿上,如此逼迫!如此胁迫!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殿下百官,只见不少人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更有一些慕容派的官员,虽未言语,但那姿态,分明是唯慕容峰马首是瞻。
一股孤家寡人的寒意,悄然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知道,慕容峰敢如此嚣张,凭借的不仅是宰相的权位,更是慕容家数代经营,遍布朝野的门生故吏,以及其在江南等地掌握的庞大财赋。若此刻强行翻脸,且不说边防计划能否推行,恐怕连南方的赈灾都会横生枝节,届时民怨沸腾,后果不堪设想。
小不忍则乱大谋。
齐珩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那双深邃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殿下看似恭敬,实则倨傲的慕容峰。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最终,那滔天的怒火,被他帝王的心术与理智,强行压回了心底最深处。他不能怒,不能失态,更不能在此刻与慕容峰彻底撕破脸。
他缓缓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听不出丝毫情绪:“慕容爱卿……老成谋国,言之有理。”
这短短几个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南方旱情,确乃当前第一要务。边防加固计划……暂缓议处。户部,朕给你们三日,拿出一个详尽的赈灾章程,不得有误!”
“退朝!”
说完最后两个字,齐珩猛地站起身,不再看殿下百官各异的神色,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从侧殿离去。那明黄色的背影,挺直依旧,却无端透出一股隐忍到极致的孤寂与悲凉。
“退朝——”
内侍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殿内死寂的气氛。
慕容峰缓缓直起身,望着皇帝消失的方向,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淡漠而满意的弧度。他整理了一下衣袖,在众臣或敬畏、或复杂、或谄媚的目光中,步履从容地,第一个走出了金銮殿。
阳光透过高窗照射进来,映照着金碧辉煌的大殿,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而沉重的压力。
一场没有刀光剑影,却凶险更甚的逼宫,暂时以皇帝的退让告终。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绝非结束,而是另一场更大风暴的开始。
齐珩回到御书房,挥退了所有内侍宫人。
他独自站在巨大的龙案前,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此刻看来都像是一种讽刺。
猛地,他抬手狠狠一扫!
“哗啦——”
笔墨纸砚、奏章文书,瞬间被扫落在地,一片狼藉。
他双手撑在冰冷的龙案上,大口地喘息着,眼中是尚未平息的血色与暴怒。
“慕容峰……慕容家……”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寒意。
今日之辱,他齐珩,铭记于心!
终有一日,他要将这盘根错节的权臣势力,连根拔起!
他要这天下,真正只听从他一人的声音!
而此刻,他脑海中却不期然地浮现出景仁宫那抹温柔宁静的身影。或许,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暂时卸下这沉重的铠甲,寻得片刻的慰藉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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