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京西大营的合作渐入佳境，带来的不仅是丰厚的利润，更是一种无形的地位提升。「汇通天下」的门槛几乎要被各路打探消息、寻求合作的商户踏破。年素言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行事愈发低调谨慎，将大部分具体事务交由张管事等人处理，自己则退居幕后，专注于战略规划和维系那几条至关重要的“线”。
然而，有些风，是挡不住的。
这日午后，郭络罗·常保不期而至。他没有去后院书房，而是在「汇通天下」的前堂看似随意地逛了逛，与几个相熟的掌柜打了招呼，最后才仿佛不经意地踱步到年素言处理事务的偏厅。
「郭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年素言闻讯迎出，心中已猜到几分来意。郭先生平日若无要事，极少亲自来商号。
「年姑娘不必多礼。」郭先生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偏厅内新增的几个忙碌身影——那是专门负责与京西大营对接的伙计，「路过附近，顺道来看看。听说商号近来生意兴隆，尤其是与京西大营的合作，开展得颇为顺利？」
「托八爷和先生的福，一切尚算顺利。」年素言引他入内坐下，亲自斟茶，「不过是些琐碎的采买结算，幸得十四爷和王将军信任，未曾出什么纰漏。」
「嗯，十四弟性子爽直，能得他信任，不易。」郭先生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状似无意地道，「十四弟前两日去八爷府上议事，还特意提起了年姑娘，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啊。」
年素言心中警铃微作。胤禵在八爷面前夸她？这绝非简单的示好，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提及。
她面上不动声色，谦逊道：「十四爷谬赞了。素言只是恪尽本分，做好八爷和十四爷交代的差事，当不得如此夸赞。」
「诶，年姑娘过谦了。」郭先生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年素言脸上，带着长辈般的和蔼，却又隐含深意，「能为两位爷分忧，自然是你的本事。八爷也常夸你心思玲珑，办事妥帖，是难得一见的良才。」郭先生语气依旧温和，目光却似能穿透人心，「只是啊，年姑娘，这世间万物，皆讲究一个‘本’与‘末’。树木根系深扎，方能枝繁叶茂，无惧风雨。若只贪恋枝头繁华，忘了滋养根本，一旦风雨来袭，则危矣。」
他轻轻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敲在年素言的心上：「八爷是宽厚之人，但眼里也揉不得沙子。姑娘是聪明人，当知何为立身之本，何为锦上添花。这其中的主次、轻重，还需姑娘自己细细掂量，把握好火候才是。」
这番话，隐喻深刻，敲打的意味已昭然若揭。核心只有一点：别忘了你的“根本”是谁，不要因与胤禵的往来而动摇。
年素言心中一片冰凉，那股被审视、被怀疑的屈辱感瞬间涌上，又被她强行压下。她知道，此刻任何迟疑都会被视为心虚。
她立刻起身，敛衽深施一礼，再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坦荡与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先生今日之言，如醍醐灌顶，素言铭记于心，不敢或忘。素言微末之身，蒙八爷不弃，授以重任，此恩如同再造。‘汇通天下’若无八爷支撑，早已是昨日黄花。素言若有不臣之心，天地共诛！」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微颤，却字字清晰：「与十四爷往来，皆因十四爷是八爷臂助，一切所为，皆以是否于八爷大业有利为准绳。除此之外，绝无半分私念，此心可鉴日月！」
她表态迅速而坚决，带着被误解的委屈和不容置疑的忠诚。
郭先生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虚扶一下：「年姑娘言重了，快请起。八爷自然是信你的，否则也不会将如此重任交托于你。只是提醒你一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往后与军中往来，账目务必清晰，人员务必可靠，莫要给人留下话柄。」
「是，素言明白。定不负八爷与先生信任。」
送走郭络罗·常保，年素言独自坐在偏厅内，指尖微微发凉。
猜忌的种子，果然还是种下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胤禵的“夸奖”，恐怕并非善意。那更像是一种试探，试探胤禩对她的信任程度，也像是在两人之间埋下一根刺。而郭先生代表胤禩传来的这番话，已明确划下了界线——她可以借胤禵的力，但不能越界，更不能动摇根本的忠诚。
这其中的分寸，极其微妙，也极其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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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年素言正准备离开商号，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却停在了后门。车帘掀开一角，露出王振武沉稳的脸。
「年姑娘，请上车一叙。」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年素言略一沉吟，对身旁的护卫使了个眼色，便从容地登上马车。车厢内颇为宽敞，只有王振武一人。
「王将军此时前来，可是营中有何急事？」年素言问道。若非紧要之事，王振武绝不会如此隐秘地来找她。
王振武从怀中取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递给年素言，神色凝重：「年姑娘，这是十四爷让末将转交的。嘱咐务必亲手交到姑娘手中，并请姑娘阅后即焚。」
年素言接过信，心中疑窦丛生。她拆开火漆，抽出信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却遒劲有力，是胤禵的亲笔：
「近日风闻，八哥府中有人疑姑娘借京西之便，暗通款曲，其心叵测。八哥虽未全信，然疑窦已生，姑娘不可不察。飞鸟尽，良弓藏。姑娘才华卓着，然锋芒过露，亦易招祸。本王惜才，不忍见明珠蒙尘，忠臣受屈。若八哥处境艰难，本王府邸，愿为姑娘留一席安身立命之地。」
年素言看完，心头巨震！信中的内容，与郭先生的敲打相互印证，证实了她的猜测！果然有人在胤禩面前进了谗言，而且源头直指八爷府内部！胤禵此举，一方面是示警，表明他已知晓此事且信息灵通；另一方面，更是赤裸裸的挑拨和拉拢，暗示胤禩那边已不可靠，他这里才是退路，甚至暗示了未来可能的“飞鸟尽”。
这封信，既是援手，也是将她进一步逼向他那边的催化剂。
她沉默片刻，将信纸就着车厢内的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请王将军转告十四爷，」年素言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民女谢十四爷告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民女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对得起八爷信任，亦不负十四爷看重。至于其他，非民女所能左右，亦不愿多做揣测。」
她没有接受胤禵抛来的橄榄枝，但也没有断然拒绝，只是表明了自己立身以正的态度，将皮球又踢了回去。
王振武眼中闪过一丝钦佩，抱拳道：「姑娘之言，末将定当一字不差转告十四爷。告辞。」
马车悄无声息地驶离，融入暮色之中。
年素言站在原地，晚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带来一丝凉意。
谗言……这背后散播谣言的人，会是谁？是田文镜的残余势力？还是八爷党内部看她不顺眼的人？抑或是……那位深居简出的四爷，随手布下的一步闲棋？
无论源头何在，效果已经达到。她在胤禩心中的信任，已不再完美无瑕。
她缓缓走回商号后院，心情沉重。前有胤禛虎视眈眈，后有胤禵步步紧逼，如今连胤禩这边也出现了裂痕。她仿佛置身于一个不断缩小的包围圈中。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信任危机，阵营关系出现波动。请宿主谨慎处理与关键人物（胤禩、胤禵）的关系，维持任务主线稳定。】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而及时。
维持主线稳定？谈何容易。
年素言的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发出的倔强与冷厉。
他们越是逼迫，她越不能自乱阵脚。
既然解释无用，那便用无可替代的价值说话。她要让胤禩清楚地看到，离了她年素言，‘汇通天下’的庞大网络和军中这条新辟的财路，都将运转失灵。
「不仅要让他需要我，更要让他离不开我。」
同时，对胤禵，既要维持这条若即若离的线，让他觉得有希望拉拢，又绝不能让他觉得可以轻易掌控。军中业务必须做得更加漂亮，让他倚重，却又让他抓不住任何实质性的把柄。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加速将‘汇通天下’的核心技术和人脉，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张管事、那些被她提拔起来的骨干、还有那本她早已烂熟于心的秘密账本……这些，才是她真正的底气。
系统的警告在脑中回响，年素言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信任危机？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这所谓的‘主线’，究竟能被我扭曲到何种程度。」
她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只有几颗寒星闪烁，却坚定地亮着。
路还很长，而她，绝不会轻易认输。这盘棋，才刚刚到中局，远未到定胜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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