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剑灵正对着铜镜转圈,青布长衫变成了宝蓝色,眉眼间的红纹也鲜亮了。咋样?他转了个圈,衣角带起的风把刨花都吹起来了,是不是精神多了?
王大春点头如捣蒜,突然想起个事:对了,你有名字吗?总不能一直叫你剑妖吧。
剑灵愣了愣,低头看着剑柄:张秀才当年叫我。
好日子没过多久,麻烦找上门了。镇上的李霸天听说王大春手艺好,带着四个家丁闯到村里,把一个缺了角的红木八仙桌拍在他面前。
小子,三天内把这桌子修好,李霸天的金戒指在桌子上划了道印,修不好,我拆了你的破铺子!
王大春瞅那桌子就犯怵。桌面裂了道三寸长的缝,角上还缺了块,最要命的是桌子腿上刻着满文,他连认都认不全。
这......这我修不了......
修不了?李霸天一脚踹翻他的工具箱,刚才谁说王大春是十里八乡第一巧匠?
家丁们哄笑起来,有人开始搬他的刨子,有人去扯挂在墙上的锯子。王大春急得直跺脚,突然听见柴房传来的一声轻响——
一道青光从柴房窜出来,直劈李霸天的手腕。李霸天一声跳开,再看手腕,多了道细细的红痕。
他拔出腰里的短刀,哪个狗娘养的暗算老子?
青锋的人影在八仙桌后面显出来,手里的锈剑指着李霸天:欺负到我......我伙计头上了?
剑妖!有家丁喊起来,是剑妖!
李霸天吓得后退三步,短刀都掉了:你你你......我爹是县太爷的把兄弟,你敢动我?
青锋突然笑了,笑得红纹都在跳:我不动你,动你桌子。
锈剑地飞到八仙桌上,剑尖在裂缝处一点,青光顺着木纹游走。李霸天和家丁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道裂缝正自己合拢,缺角的地方长出新木头,连满文刻字都补得整整齐齐,比原来的还光鲜。
最奇的是桌腿,青锋用剑尖在上面划了个圈,那些满文突然变了,变成四个歪歪扭扭的字:恶霸滚蛋。
这这这......李霸天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绿,妖法!你会妖法!
青锋的声音冷下来,带着股金属的寒气,再敢来,我就用剑气把你那身肥肉,雕成个猪崽子。
李霸天连滚带爬地跑了,家丁们跟在后面,连掉在地上的短刀都忘了捡。
王大春看着八仙桌上的字,突然笑出来:你还会改字?
青锋的脸又红了:前清时候跟张秀才学的,就会这几个。他飘到王大春身边,声音软下来,刚才没吓着你吧?
王大春摇摇头,突然想起个事:你刚才说我是你伙计?
青锋的人影晃了晃,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不......不是吗?
那天晚上,王大春炒了盘鸡蛋,温了壶米酒,摆在柴房的木箱上。青锋不能喝酒,就用剑尖沾着酒,在桌面上写字,写了擦,擦了又写。
你说,王大春喝得脸通红,你守着那破剑三百年,就为了修东西?
不然呢?青锋的剑尖在鸡蛋上划了个圈,蛋黄自己流出来,在盘子里堆成个小太阳,杀人有什么意思?你看这木头,顺着它的性子走,能长出花来,能撑住梁,能让一家人围着吃饭......比捅刀子强多了。
王大春想起村里的老人们说的,前清时候有个秀才,打仗时抱着剑死在山坳里,死前还在给受伤的兵丁削木碗。
你说的张秀才,他碰碰青锋的胳膊,冰凉凉的,是不是姓周?
青锋的人影猛地一震,剑尖地戳在盘子上:你怎么知道?
我爷爷说的,王大春抿了口酒,他说周秀才是个好人,带着村民躲兵灾,最后把自己的粮食都分了。
青锋沉默了,锈剑的光芒忽明忽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他死的时候,让我守着这山,守着这些人......可我除了修东西,啥也不会。
王大春突然站起来,把八仙桌往柴房里搬:明天我教你打家具吧。
青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学那干啥?
你想守着大家,光修旧的不行啊。王大春拍着桌子,得教他们做新的!做结实的!让这村子,再不怕兵灾,不怕恶霸,不怕......啥都不怕!
青锋的人影晃了晃,好像有水滴落在剑鞘上,可剑灵哪来的眼泪?
从那以后,王大春的木匠铺多了个规矩:每天收工后,柴房的灯总亮到半夜。路过的人说,听见里面有锯木头的声音,有刨子的声音,还有人在哼跑调的《小寡妇上坟》,只是调子后面,多了个清清凉凉的和声。
开春的时候,村里盖新房,王大春带着青锋做的榫卯模型去给村民看。那模型精巧得很,不用一根钉子,却能撑起三块大石头。
这是啥法子?村长摸着模型直咂嘴。
剑脊扣王大春说,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我......我琢磨出来的。
夜里,青锋用剑尖戳他的后背:明明是我想的,为啥说是你琢磨的?
我总不能说这是剑妖教的吧?王大春把新做的剑鞘递给他,给,用桃木做的,防狗血。
青锋的人影抱着桃木鞘,半天没说话。月光从柴房的窗棂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真正的人。
后来,村里的孩子们总看见王大春对着空气说话,看见他的刨子自己在动,看见断了的木头自己长出新茬。但没人说出去,连最爱嚼舌根的张寡妇都不说——她那梳妆台的牡丹花纹里,藏着朵小小的剑形雕花,只有她自己知道。
秋末的时候,王大春给青锋做了个新剑匣,紫檀木的,刻着缠枝莲。青锋把锈剑放进去的那天,突然说:我可能要走了。
王大春正刨着木板,手猛地一顿:走?去哪?
周秀才的坟,在山那边的老槐树下。青锋的声音很轻,这阵子总梦见他,说那边的石碑裂了,让我去补补。
王大春的刨子掉在地上,木屑飞起来,迷了眼睛。
你......你还回来吗?
青锋的人影飘过来,用剑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等我补好石碑,补好那边的木牌,就回来。他顿了顿,你那《小寡妇上坟》,能不能练熟点?我回来想听个不跑调的。
王大春没说话,使劲抹了把脸。
青锋走的那天,天刚蒙蒙亮。王大春听见柴房传来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归了位。他冲过去时,柴房里空荡荡的,只有那个紫檀剑匣放在木箱上,里面的剑不见了,匣底压着张纸条,上面是用剑气刻的字:
板凳腿我补了,刨子刃我磨了,张寡妇的梳妆台抽屉里,我留了朵木牡丹。
王大春把纸条揣进怀里,突然发现柴房的墙角,多了个新做的小木头人,穿着青布长衫,手里举着柄小剑,笑得眉眼弯弯。
第二年开春,王大春收了个徒弟,是个逃难来的孩子,眉眼间有点像青锋。他教徒弟打榫头时,总说:木头有性子,你得顺着它,哄着它,它才给你长力气。
徒弟问:师父,您这手艺跟谁学的?
王大春就指着后山的方向,那里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多了块新石碑,碑上刻着周秀才之墓,字缝里总长出小小的木花。
跟个朋友学的,他摸着手里的刨子,刃口亮得能照见人影,他呀,是个修东西的高手,连时光都能补呢。
风从柴房吹过,带来股松木混合着铁锈的暖意,像是有人在说:王大春,你那调子,还是跑着呢。
王大春笑了,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喊:等着!等你回来,我唱给你听!
远处的山坡上,一朵木花从石碑缝里探出头,在春风里轻轻摇晃,像极了剑穗上飘动的红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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