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方才那阵剑拔弩张的气氛,因着这一碗汤,似乎稍稍缓和了些。
我看着芳官那尚带泪痕却努力学着吹汤的侧脸,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怜惜。这些梨香院出来的孩子,初来时便直接圈在一处学戏,与府里各房并无往来。
派去给她们浆洗洒扫的,也不过是些外头的三等婆子,连内帏的门槛都不曾迈过,哪里懂得这里的规矩体统?
如今托赖着这些女孩子散了班分到各房,她们才得以跟着进来,名义上是“干娘”,实则不过是借着这层关系,想在园子里谋些便利,捞些好处罢了。
方才那何婆子被麝月一顿排揎,颜面扫地,此刻想必是又怕又悔。
怕的是真个惹恼了我们,不让她再沾芳官的光,断了她的财路;悔的是自己行事莽撞,踢到了铁板。
我冷眼瞧着她在门外探头探脑,那副欲进又止、抓耳挠腮的模样,便知她心里正打着算盘,想着如何挽回,如何“买转”我们。
果然,她见芳官正笨拙地吹着汤,眼珠子一转,像是逮着了献殷勤的机会,脸上堆起谄媚的笑,三步并作两步抢进门来,口中说道:“哎呦我的小祖宗!他年纪小,手不稳,又不老成,仔细失手打了碗,烫着二爷!这等精细活计,还是让奴婢来吹罢!”
一面说,一面伸手就要来接芳官手中的汤碗。
她这一下突如其来,吓得芳官手一抖,碗里的汤险些泼洒出来。
我眉头一皱,尚未开口,旁边的晴雯早已按捺不住,柳眉倒竖,厉声喝道:“出去!谁让你进来的!便是他失手砸了这碗,也轮不到你来吹!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往这内室槅子里乱闯?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她那声音又脆又利,像刀子似的甩过去。
骂完那婆子,晴雯又转向门口侍立的小丫头们,怒道:“你们都是瞎了心的不成?她不知道规矩,你们也都是死的?就由着她这么闯进来?也不说拦着告诉一声!”
那几个小丫头平白挨了骂,也觉委屈,七嘴八舌地分辩起来:“晴雯姐姐,我们撵她了,她赖着不走,反说我们没规矩!”
“就是!我们说破了嘴皮子她也不信,只当是我们哄她。如今倒带累我们受气!”
一个口齿伶俐的更是冲着那何婆子啐道:“这下你可信了吧?这府里,我们有资格到的地方,尚且只占一半;还有一半,是我们也不能轻易去的呢!何况是你?如今能跟着芳官在这外院走动,已是天大的体面,还不安分,竟敢跑到我们都不能擅入的内室里来伸手动嘴,真真是没了王法了!”
几个小丫头一边说,一边连推带搡,将那满面羞惭、欲辩无词的何婆子硬生生给撵出了门外。
阶下几个正等着收拾食盒家伙的婆子,见她又灰头土脸地被赶出来,都忍不住捂嘴窃笑,其中一个高声笑道:“何嫂子,我劝你下回进去前,好歹也用镜子照照自个儿,掂量掂量分量,别什么地方都敢瞎闯!”
那何婆子被众人如此奚落,脸上如同开了颜料铺,青一阵红一阵,又是羞臊又是愤恨,却也不敢再逞强,只得强咽下这口气,悻悻地躲到一边去了。
屋内,芳官被这接连的变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僵在那里。
宝玉看着她那副模样,倒是笑了,温言道:“好了,好了,仔细吹得伤了气。你自个儿尝一口,看还烫不烫了?”
芳官只当宝玉是像往常一样,与她说笑逗趣,哪里敢真尝?只拿眼瞅着我跟晴雯,抿着嘴笑。
我知她顾虑,便点了点头,柔声道:“二爷既让你尝,你便尝一口何妨,也试试咸淡。”
晴雯性子爽利,见状直接上前,就着芳官的手,低头喝了一小口,咂咂嘴,对芳官笑道:“你瞧,我尝了,无妨的。温度正好,你快尝尝。”
芳官见晴雯如此,这才放下心来,也学着样子,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然后点点头,细声细气地说:“好了,不烫了。”
这才将汤碗递给宝玉。
宝玉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碗汤,又拣了几片鲜嫩的笋尖吃了,那半碗粥倒是没用多少,便摆手说够了。
我和麝月忙上前,将碗碟收拾干净,让小丫头们捧了出去。又有小丫头端来沐盆、漱盂,伺候宝玉盥漱完毕。
一切停当,也到了我们轮流用饭的时辰。
我正要招呼晴雯、麝月等人出去,却见宝玉不易察觉地向我使了个眼色,目光又飞快地扫了一下站在角落的芳官。
我立刻会意,他这是有话要单独问芳官,关于藕官的事。
芳官本就机灵,在戏班子里几年,察言观色、随机应变的本事学了个十足。
她见宝玉眼色,又见我们要出去,心下已然明了,便立刻用手扶着额头,装出一副恹恹的样子,细声说:“袭人姐姐,我忽然觉得有些头疼,没什么胃口,晚饭就不吃了吧。”
我知她是装相,便顺水推舟,道:“既然头疼,就且在屋里歇着,陪着二爷说说话也好。我把你的粥留在暖笼里温着,等你什么时候饿了,随时再吃。”
说着,便与晴雯、麝月等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一同退了出去,将房门轻轻掩上。
门外,夕阳的余晖将廊下的影子拉得老长。
那何婆子早已躲得不见踪影,只有几个小丫头在低声说笑。
我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心中暗叹,这园子里的戏,真是一出接着一出,从未停歇。
只不知宝玉单独留下芳官,又要问出怎样一番缘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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