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的暖香还未散尽,绛芸轩内,我正指点小丫头们归置那些散落的精致琉璃盏、珐琅碟。
窗外忽地一阵喧嚷,杂沓脚步响过廊下,夹着婆子们压低的催促:“快些,快些,宫里娘娘的恩典到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无意识拂过一只青玉碟冰凉的边缘——宫里的动静,向来牵动这府里最细微的筋脉。
待我随人流悄步踏入贾母上房,已是迟了半步。只见一个面皮白净的小太监,双手捧着盏簇新的四角平头红纱灯,那灯通体透亮,映得他脸上也带了些红晕。灯面上糊着素白宫笺,墨痕清晰。
满屋的主子们,宝姑娘、林姑娘、史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还有宝二爷,都围着那灯,目光灼灼。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在静默里格外分明:“……猜着了,切莫声张,各自写在纸上,封了送进去,娘娘自要验看的。”
我屏息立在门边阴影里,不敢挤上前。只远远瞧着宝二爷的侧影,他眉头微蹙,盯着灯面,旋即又舒展,嘴角抿起一丝了然的笑,很快又压下去,也学着旁人模样,露出些寻思的难色。
宝姑娘声音温婉,隔着人群飘来:“这谜儿倒也别致,需得细细推敲。”她口中说着难,眼神却清亮平静。
我心里便有了数,娘娘这灯谜,只怕并不艰深,倒像是个暖场引子的意思。
一时众人散了,各自寻纸笔。我觑着空当,端了新沏的热茶轻步走到宝玉身侧。他正伏在紫檀雕螭案上,拈着支紫毫小楷笔,对着裁好的玉版宣凝神。
我轻轻将茶盏搁在案角青玉荷叶托上,目光飞快掠过他笔下。果然,他写下的谜底,与我方才心中所猜不谋而合。他抬眼冲我极快地点点头,眸子里有细碎的光闪过,带着点心照不宣的顽皮。
我垂眼,只作不见,无声退开。
屋里渐渐又聚满了人,连环三爷和兰哥儿也被叫了来。满室只闻笔尖划过宣纸的细微沙沙声,人人“揣着心机”,空气里浮动着无形的较量。
我侍立一旁,看着那些谜题一个个被恭楷誊写,悬上红纱灯的四角,灯影幢幢,谜条轻摇,恍若挂满了无声的机锋。
暮色四合,宫里的太监再次踏着灯影而来。娘娘所制灯谜皆已猜中,只“二小姐和三爷猜的不是”。
赏赐随即颁下:精巧的宫制诗筒,细竹篾扎成的茶筅,一一送到猜中者手中。满屋珠翠生辉,笑语喧阗,独有二姑娘迎春与环三爷面前空空如也。
迎春依旧温顺地笑着,仿佛那空缺本就不存在。环三爷的脸却瞬间涨成猪肝色,脖颈梗着,眼神死死盯着地面,几乎要把那金砖烧出洞来。
更窘迫的还在后头。那太监转向贾环,“三爷,您作的这个谜,娘娘说了,‘不通’,也没猜,叫带回来问问三爷,究竟是个什么?”
众人的目光,带着好奇、探究,齐刷刷投向贾环。他像被架在火上烤,额角青筋都凸了出来。
小太监已将那谜条展开,正是方才众人看过的那首:“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两根。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房上蹲。”
不知是谁先憋不住,“噗嗤”一声轻笑,旋即满堂哄然,笑声几乎掀了屋顶。贾环在笑声里狼狈不堪,小声地挤出答案:“……枕头……兽头。”太监面无表情地记下,领了赏茶离去。
贾母兴致正浓,立刻吩咐赶制精巧围屏灯,要姑娘们再制新谜。贾政老爷下朝归来,见母亲高兴,也留下承欢。上房悬彩灯,摆宴席,珍馐罗列,果品纷呈。
盛宴排开,尊卑有序。贾母、贾政、宝玉一席;王夫人、宝钗、黛玉、湘云一席;迎春、探春、惜春又一席。里间则是珠大奶奶李纨与琏二奶奶凤姐。
满堂烛火通明,地下仆妇丫鬟垂手侍立,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绷。往日席间,宝二爷定是妙语连珠,谈笑风生的主心骨。
可今日政老爷在座,他竟如锯了嘴的葫芦,只垂头盯着面前五彩堆漆葵花小碟里的蜜饯胶枣,偶尔低声应个“是”字,便再无言语。
史大姑娘素来爽利健谈,此刻也端坐敛容,成了泥塑木雕。林姑娘本就清冷,此刻更似入定一般。宝姑娘倒是一贯的从容,只是那从容里也添了几分刻意维持的静气。
偌大的热闹场面,竟被一种沉闷的拘束箍得死死的,丝竹管弦之声也驱不散那份滞重。
贾政老爷忽地环顾左右,眉头微蹙:“兰哥儿呢?”婆子忙进里间去问。珠大奶奶李纨忙起身,隔着屏风,声音温婉却清晰:“回老爷的话,他说方才老爷并未唤他,故不肯来。”
贾政闻言,脸上倒没什么,只吩咐贾环带婆子去唤。贾兰很快被带来,小小的身子被贾母搂在身畔,抓果子给他吃。孩子天真,小口啃着蜜渍金橘,倒成了席间唯一自然的声音。
我立在宝玉身后,眼观鼻,鼻观心,手中捧着温热的茶盘,随时准备添换。席间的静默压得人胸口发闷。政老爷偶问宝玉几句功课,宝玉答得如履薄冰,字斟句酌。
我瞧见他的指尖在膝上无意识地蜷紧,捏皱了那雨过天青色的袍子。我借着添茶的空隙,指尖极轻地拂过他微凉的袖口边缘,送去一丝无声的慰藉。他睫毛微颤,并未抬眼,紧绷的肩线却似乎松缓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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