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发生在李瑞阳豪华办公室里的“无声崩塌”，林浩他们自然无从知晓。
文章上线带来的巨大兴奋感，在经过了一夜的发酵后，逐渐沉淀为一种更加厚重、也更加踏实的自信。第二天一早，机械工程学院七楼，702教研室的氛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所有人的眉宇间，都多了一份难以掩饰的、属于胜利者的从容。
高翔和徐涛，正围在他们的工位前，低声讨论着一个新的算法模型，试图将“动态纳米晶化”的随机性，用蒙特卡洛方法进行更精准的模拟。
而林浩，则戴着耳机，安静地阅读着苏晓月昨晚发给他的、一篇关于金属玻璃疲劳行为的最新综述。那篇《Science Advances》的发表，对他而言，像是一次酣畅淋漓的“亮剑”，剑已归鞘，而他的目光，已经开始投向了下一片更广阔的江湖。
他的心态，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完成了从一个“博士生”到一个“青年学者”的转变。不再为一城一池的得失而大喜大悲，而是开始真正地，从一个更宏观的视角，去思考这个领域的未来。
就在这时，702教研室那扇常年敞开的大门外，出现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身影。
李瑞阳。
他今天，没有穿他那身标志性的、一丝不苟的西装，而是换上了一件更显休闲的、深色的羊毛开衫。脸上，依旧挂着他那副招牌式的、让人看不透深浅的“笑面虎”笑容。只是，那笑容的背后，似乎比平日里，多了一丝刻意的、几乎微不可察的谦卑。
他没有直接进来，而是站在门口，先是礼貌性地，敲了敲门框。
“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让702教研室里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当看清来人时，所有人的脸上，都闪过了一丝错愕。
他来干什么？
这是所有人心中，共同的疑问。
徐涛甚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戒备和敌意。
李瑞阳仿佛没有看到众人那异样的眼神，他的目光，在教研室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林浩的身上。
“林浩同学，陈默老师在地下室吗？”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那语气，没有了往日的居高临下，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同门师兄弟”般的温和。
林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站起身，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陈老师……应该在。李教授，您找他有事？”
“嗯，有点学术上的问题，想跟陈默师弟当面请教一下。”李瑞阳笑着说，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仿佛是在特意说给在场所有人听，“你们那篇《Science Advances》，我昨天晚上，拜读了一整夜！写得是真漂亮！真正是开创性的工作啊！给我们机械学院，挣足了脸面！看得我，是拍案叫绝，深受启发啊！”
“陈默师弟”这个称呼，让在场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谁都知道，他和陈默之间，虽然可能没有正式的师承关系，但都师从王振国院士这条线，算是广义上的“同门”。以前，他从未在公开场合，用这种亲近的称呼。
林浩看着眼前这个，前倨后恭、变脸比翻书还快的男人，心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不甘，只剩下一种，看透了人性之后的、淡淡的荒谬感。
徐涛和高翔，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看好戏般的表情。
“那……您稍等，我下去叫一下陈老师？”林浩礼貌性地问。
“哎，不用不用，怎么能劳烦师弟跑一趟呢？”李瑞阳立刻摆了摆手，姿态放得极低，“我亲自下去就行。你们忙，你们忙。”
说完，他便笑着，转身，走向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徐涛看着李瑞阳的背影，立刻凑到林浩身边，用气音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浩子，你赶紧跟下去看看，别让陈老师吃亏了！”
林浩点了点头，也快步跟了上去。他确实也很好奇，这位“笑面虎”，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地下室里，陈默正独自一人，在那台“魔改”过的甩带机前，检查着新一轮实验的准备工作。
当看到李瑞阳，满脸堆笑地，出现在地下室门口时，他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也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诧异。紧接着，他又看到了跟在李瑞阳身后的林浩，瞬间，便明白了大概。
“哎呀，陈默师弟！”李瑞阳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热情地，伸出双手，想要去握陈默的手，“你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师兄我，这次是彻底服了！”
他紧紧地握着陈默的手，用力地晃了晃，脸上，洋溢着一种比自己发了文章还要真诚的、热烈的喜悦。
他环顾了一圈这个简陋的、充满了各种“土制”设备和管线的地下室，感慨道：“师弟啊，真没想到，你就在这种环境下，做出了这么惊天动地的工作！真是……让我这个坐拥着大实验室的师兄，汗颜，汗颜啊！”
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
林浩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个，前倨后恭、演技堪比影帝的男人，心中，只觉得一阵荒诞。
陈默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李瑞阳那过分热情的掌握中，抽了出来。
“李师兄，有事吗？”他平静地问。
“哎，你看你……”李瑞阳丝毫不觉得尴尬，顺势，就将话题，引向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林浩，笑着说：“师弟，你看，咱们都是机械学院的人，师出同门，本就该同气连枝，一致对外嘛！”
“我们课题组，在设备资源上，还是有点优势的。我那台新到的球差电镜，性能非常不错。而你，在理论模型和力学设计上，有咱们这一脉相承的天赋和优势。”
他凑近了陈默一些，用一种充满诱惑力的、商量的语气说道：
“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把咱们两个组的力量，整合到一起？”
“以后，我们两个组，组成一个院内的‘联合攻关团队’。你负责理论和计算，我负责实验和表征。 我们一起，去申请一个国家级的、千万级别的重点研发计划项目！到时候，有了国家的平台，有了我们整个机械学院的支持，我们一定能，在这个方向上，做出真正世界顶尖的、引领性的工作！把材料学院那帮人，远远甩在后面！”
他巧妙地，树立了一个“共同的外部敌人”——材料学院，试图以此来拉近关系。
“你看，怎么样？”
这，就是李瑞阳的“橄榄枝”。
他，在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在学术上战胜陈默之后，立刻，就改变了策略。他不再试图去打压和消灭对手，而是选择，用一个更庞大的“利益共同体”，去拉拢，甚至可以说是“收编”对手。
林浩的心，也微微提了起来。他不知道，老师会如何，应对这个充满了诱惑，也同样，充满了陷阱的“橄榄枝”。
只见陈默，在听完李瑞阳那番“宏伟蓝图”之后，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任何心动的表情，反而，是那淡淡的、几乎微不可察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用一种，依旧是平淡如水的、却带着一丝疏离的礼貌的语气，缓缓地，开口了。
“谢谢李师兄的好意。”
“我们团队最近，手头上的事情，比较多。文章刚接收，还有很多后续的工作，需要跟进。”
“至于合作申请大项目的事情……”
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李瑞-阳那张充满了期待的笑脸。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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